1703号病房

本文转自：扬子晚报

在我看来，消化科住院病房是个奇异的世界。初次遇到将袋子挂在体外的病人，他们拄着竿缓慢行走，高悬着乳白色的营养液，身上披挂着不同颜色的透明塑料袋。我以为他们病入膏肓，他们却泰然自若。他们神色平静地移动着，我能看到他们的身体，却看不到他们内心的波澜。好在父亲有惊无险，我很快沉浸在重回日常的惊喜里，这也让我有心情环顾四周，尝试观察同病房的其他人。

父亲住1703号房，三人间，其中8号床靠窗。我常常坐在窗檐下的角落里，纵观全屋。三周时间里，6号床周转最快，先后住过4个人。7号床与我们相邻，住着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得了肠癌。他特别安静，两周时间里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只在很疼的时候哼唧几句。老先生儿女双全，应该不止一儿一女。常来陪护的是小女儿和小儿子。小女儿嗓门很大，脾气也急，经常为一些小事与护士争执。小儿子沉默寡言，却动作利落。看得出对于陪护工作，他们已经很熟练了，换药，排尿，检查伤口，都能轻松驾驭。从早到晚小儿子都在忙碌，他不停地擦洗，照顾得很仔细。有一天，老先生突然焦急起来，高声说：“我不要住医院，我要死在家里，要回家吃饭。”他已经有几个月没吃过东西了。那一刻，小儿子终于发了脾气，他指了指营养液说：“一千块一袋，都是希望你好起来，你就不能忍一忍吗？”老先生不响了，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他也不做声，拿起脸盆和抹布转身出门。我们是同一天出院的。我们回家，他们家属反复商量后，决定转去老家的小诊所继续治疗。出院的那天来了好多人，老先生面无表情，一直牵着小儿子的手。临别的那刻，小儿子突然转身，冲我父亲说：“祝你早日康复啊，以后我来陪你打球！”父亲立刻绽放出笑容，对他们表达了一连串的感谢与祝福。

父亲的护工姓岳，从对面的普外一科转来。17层住的大多是消化科病人，整个空间被精心设计过，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床，连过道都被填满。床位难寻，护工更难找。17层有两个固定的护工，负责同时照看几张床。他们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但要有极好记忆力，把握好各床挂水的时间间隔，还得有或推或扛的力气，陪伴病人走路锻炼。老岳只做一对一，根据病人需要跑各个楼层，他说：“钱少点没关系，我虽然动作慢点，但是我负责。”消化科的病人大多很安静，未手术的忐忑不安，手术后的根本说不出话。由于病程不同，病友们互相干扰，很难得到休息，但他们很少抱怨，全副精力被集中在病痛本身。一张床、一张陪护椅，病人和护工成为固定搭配，他们或躺或卧，被时光挑选，互相陪伴一段短暂旅程。我们走后，老岳将转去16楼继续服务，他告诉我，他最乐意做的是烧伤科，因为病人都插满了管子，工作量特别小。

铁打的病房流水的病人，这里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演绎平凡人生。

[南京]苔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