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妙高峰到天心阁

本文转自：贵港日报

宋春来

不久前，我路过长沙劳动西路，无意中见到花圃中赫然立着“萧朝贵阵亡处”的标识碑，是长沙市人民政府2006年11月立的，上面的字为：“萧朝贵阵亡处在今劳动西路。萧朝贵为太平天国西王。清咸丰二年七月（1852年8月）率太平军千余人攻打长沙，进驻城南妙高峰，占领西湖桥和南门口一带。七月二十八日（9月11日），萧朝贵督率太平军猛烈攻城，不幸被清军发炮击中，后壮烈牺牲。”不知道行来过往的人们，谁还会注意到这儿竟是太平天国前期重要领导人的“阵亡处”？

“阵亡处”也就是在作战中牺牲的地方。仔细想一下，这个“萧朝贵阵亡处”却值得推敲，依我看，说是“中弹处”可能才说得过去。史学界一般有两种意见，一是认为萧朝贵是在指挥太平军攻打天心阁城墙时，在天心阁城墙前方中炮。另一种说法是，萧朝贵是在妙高峰顶上的炮兵阵地指挥时，不幸被炮弹击中。本人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说法，因为1852年8月，萧朝贵率部强攻湖南长沙时，已连破清军营盘多座，击溃了清军在长沙城外的防线。接下来要做的事，萧朝贵毫无疑问就是要攻城。作为一个总是冲锋在前的人，这一次萧朝贵执旗督战还是站得太靠前了一点儿。也就是说，他是在指挥攻打天心阁城墙时，被大炮的弹片击中。那种大炮名为“红夷大炮”，也称为“红毛大将军”，就架在天心阁城墙上。而萧朝贵之所以要攻打天心阁，无非认为这儿就是城门，实际上却是一座城楼或者说是堡垒。而今日的劳动西路一带，在当年也许就是妙高峰这地名的范围。

妙高峰，曾为长沙城南第一名胜。可如今的妙高峰已缩成了一条有些落寞的街巷，从劳动西路到这条街巷也就一会儿的行程，巷里那些参差不齐的房屋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静穆，也有些凌乱，仿若那些拉过巷道的电线线路一样凌乱。明崇祯《长沙府志》云：“妙高峰高耸云表，江流环带，诸山屏列，此城南第一奇观。”清嘉庆进士、两江总督陶澍《长沙竹枝词》云：“妙高山色画屏新，妙高山下水粼粼。多少游人不知味，出山何似在山真。”而今日杂乱无章的建筑让曾经“画屏”一样的妙高峰变得有些遥远。

而在天心阁，游人也不多。踏着秋风吹下的落叶，我拾级而上，登上了沧桑的天心阁古城墙。这是一座明代汉族建筑风格的古建筑，实际上在元代时就筑了土城墙，明洪武年间（1368—1398年），长沙守御指挥邱广营全部改用石基砖砌。明末，张献忠率部攻入长沙，城墙曾遭破坏，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洪承畴驻节长沙，拆运明藩王府砖石修筑城墙，使长沙再度“城池崇屹，甲于他郡”。望着今存的这段高13米、顶面宽6米足以跑汽车的古城墙，可以想象它的坚固，所谓固若金汤，难怪太平军攻了81天也没能打下长沙。

古城墙上，那“红毛大将军”还在，尽管160多年风雨的侵蚀让它的外表变得粗糙和有了锈迹，但是静卧着的它依然是个霸气的家伙，仿佛仍虎视眈眈地看着城墙下的动静。这“红毛大将军”来历可不凡，那是道光三十年（1850年），湖南巡抚骆秉章为了增强城池的防御能力，让神灵与军威合一，下令将长沙北郊铁佛寺内的两尊大铁佛铸成一大一小两门大炮。大的重2500公斤，小的重1500公斤，命名“红袍大将军”。萧朝贵率部攻打天心阁时，“红袍大将军”以西王的阵亡来成就了它的威名。

从百度地图上查看，从天心阁到劳动西路的“萧朝贵阵亡处”直线距离大约1050米，查阅了“红夷大炮”相关资料，这种炮是欧洲在16世纪初制造出的一种火炮，明代后期传入中国，有效射程为500米左右，不断改进后，有效射程才可以达到1500米以上。由此看来，显然是“强弩之末”的散弹击中了萧朝贵，否则他也不可能再回营多方救治了。而从天心阁到妙高峰顶直线距离大约1200米，萧朝贵当时进驻妙高峰，估计清兵架于天心阁的“红夷大炮”就没法打到妙高峰顶，要是能打到这个有70米高的地方，萧朝贵会进驻于此？常规来说，没有哪个领兵人会把营地置于对手的炮火射程之内。

站在“红袍大将军”边上，我想萧朝贵作为先锋统帅着太平军进入湖南后，“所攻必克”，节节胜利，没想到竟于此殒命，没法见证太平军攻克南京并定都于彼，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可惜也。太平天国文献《醒世文》写道：“天排西王真忠勇，冲锋破敌武略精。”李秀成把萧朝贵的军事才干概括为八个字：“勇敢刚强，冲锋第一。”而清方记载，也说他为人“极骁勇”“勇悍善斗”，每次临敌，“遇战当先”，常“亲身迎斗，往来如飞”。这样一个身先士卒的将领，萧朝贵的牺牲显然是太平天国运动的重大损失。

那么当年是谁开了那一炮击中萧朝贵的呢？有人说是向荣点的炮，这说法出自清光绪《善化县志》，说向荣点炮前先向“红袍大将军”敬祀，然后“亲自点爇，轰倒城外高墙，并毙伪西王萧朝贵”。而晚清至民国时期的一些野史则说，是一个抽旱烟的老兵油子磕烟袋时无意中溅出了火星，引发了“红毛大将军”，并鬼使神差地击中了萧朝贵。“红袍大将军”本来就是由两尊大铁佛铸成，击中萧朝贵后，太平军最终没办法拿下长沙城，“得救”了的长沙人，有的人由此把“红袍大将军”当作神灵来朝拜，这是后话了。

到底是向荣点的炮，还是老兵油子抽旱烟溅出了火星呢？说是向荣，经不起推敲。太平军出广西挥师北上时，向荣曾称病留在桂林，对太平军未予追击，因此受到两广总督徐广缙的弹劾，由此被朝廷革职并拟发往新疆效力赎罪，后由于钦差大臣赛尚阿的奏请，改令他驰援湖南。向荣于9月16日自桂林启程赴援，10月2日才到达长沙，而萧朝贵9月11日已中炮。11月30日大雨之夜，太平军撤长沙围北上时，尾随太平军的清军抓到了落单的曾五等人审讯，才知道萧朝贵早已“被炮轰毙”，并且“尸埋老龙潭”。也许正是由于无法知道是谁开了那一炮，才会有老兵油子抽旱烟的说法。如果那时候天心阁上的清兵只有一个老兵油子会开炮，那么这个野史倒是说对了。可真相到底如何，估计也是谜了。

妙高峰南侧原先有大片洼地，旧称老龙潭。潭中曾有小港直通湘江。清代时的老龙潭水面辽阔，到清末修筑粤汉铁路时，因筑成路基，老龙潭被分成南北两部，后铁路两侧渐渐被填塞，潭的面积不断缩小，至1980年，老龙潭成为了“白沙路”。这样，萧朝贵只能是老龙潭中的一条“潜龙”了？可叹的是命运变化无常，我想如果萧朝贵没有在长沙中炮，他一直带兵到了南京，不知道太平天国的发展会怎么样？他的存在会不会平衡洪秀全和杨秀清的关系，由此避免了天京事变的悲剧？又或者，他的存在更加快了事变的发生？这只能是后人无事时的揣度罢了。

不管怎么样，在腐败的封建统治和沉重的剥削致使民不聊生的年代，萧朝贵出于追求幸福生活而起事，他就是条汉子。而长沙守城的官兵，拼死抵御，也是职责所在，壮烈的“忠义官兵”在当时的长沙人看来，或者在清朝看来，也是大英雄。历史发展到今天，如果仍然是戴着有色眼镜去评介历史人物，角度就会完全不同了，有时候英雄也是狗屎一堆，这才容易失之偏颇。

历史总会远去。“阁上九霄迎日月，城留一角看江山”，这是天心阁上的一副对子，站在天心阁上看今日的长沙，我觉得那车水马龙的大街，那鳞次栉比的大楼，那生机勃勃的城市，才是“今朝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