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头江豚，栉风沐雨11天！看看吧

“为期四天的集中搜救告一段落，我们没能找到目标江豚，接下来将转为常规搜救，继续密切关注其动向。”2月5日上午11时，邻近南京三汊河口的长江南京航道局码头会议室内，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淡水渔业研究中心研究员刘凯遗憾宣布，难掩失落之情。

1月30日，在红云桥水域发现的受伤江豚。吴俊摄

1月26日，一头身上长有黄色瘢块的患病江豚在长江南京段被人发现，随即牵动不少市民的心。连日来，包括保护区、渔政、海事、水警、长江航道处等在内的多部门联合行动，试图搜救。这是全国首次对野生江豚采取主动救护措施，虽然暂时未能成功，但为江豚救护积累了宝贵经验。

1%的希望，100%的努力

1月26日下午，南京江豚摄影队摄影师、监测员陈冠平在中山码头和电厂公园附近水域拍到了一头“不一样”的江豚，其头部有许多暗黄色斑块。第二天上午，他把照片连同一段23秒的短视频，发到摄影队的群里。同时，南京江豚救护队员也在巡护中发现了这头江豚，并第一时间上报至南京长江江豚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站。

2月2日下午5时10分，在南京潮水位站水域浮游的病伤江豚。吴俊摄

紧急响应！当天下午2时30分，由江豚救护队队员、南京市农业综合行政执法总队渔政员、长航公安南京分局下关所干警等16人组成的搜索队，分乘两艘船，沿长江两岸同向而行，对南京长江大桥至三桥之间的水域，按照全国江豚科考目视观察的方法，开展搜寻。

下午4时38分，船只经过潜洲洲头水域时，监测员汤霖抓拍到两头江豚一同伴游，其中一头身上有明显疤痕瘢块。随后两天里，越来越多的图片、视频从一线传回，经过比对，基本确定这就是大家要找的患病江豚。

1月31日，南京长江江豚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站召开紧急会议，来自不同部门和科研保护单位的十几位专家学者和工作人员线上线下“会诊”。

1月31日，南京长江江豚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站召开紧急会议为江豚“会诊”。吴俊摄

有多年饲养救治江豚经验的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郝玉江通过图像判断，这头江豚正出现全身性皮肤感染。“皮肤病是江豚种群的常见病，一般都能自愈。但这么大面积的感染，必须人工干预救护，否则患病江豚只能被动等待死亡。”

从现场观测情况看，这头江豚每10秒出水一次，低于正常换气时间，说明呼吸急促、体力不支。南京江豚水生生物保护协会副会长、南京师范大学教授陈炳耀坦言，其拖着病躯连续几天在江中游荡，救治成功率不高，但他仍建议尝试捕捞救助。

苏泰渔科00001、皖观渔指80001……先后6艘科研用途的渔船，从安徽安庆、当涂，江苏镇江、泰州等地赶来，最远的开了两天。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淡水渔业研究中心还专门抽调了一批“洗脚上岸”的渔民，参与救援。

安徽无为人张春财带着13位同村渔民从上游而来。这位67岁的“船老大”，在上至湖北、下到江苏的长江江面上走了个遍。长江“十年禁渔”启动后，他赋闲在家，年轻人们则去了工厂流水线。此番“重新出山”，他心情复杂。“闲了那么久，确实不想再上船。但为了这头江豚，我又把老兄弟们喊出来，大家再战一次。”

哪怕只有1%的希望，也要做100%的努力。一场围绕江豚的紧急救援随即展开。

从主动驱赶到等待伏击

“你们赶快呼叫那艘船，让它绕开，会惊到江豚的！”2月2日的一次搜寻中，南京江豚水生生物保护协会秘书长姜盟冲着驾驶室喊。可惜已来不及，刚还在水面探头的江豚，很快消失在船后的浪花中：他们又跟丢了。

“成年江豚比较胆小，船一靠近，它就躲起来。发动机、螺旋桨的噪声，行船的水流，都会惊到它。”姜盟有些懊恼。为此，他们紧急调用了两艘无动力小艇，风大浪急的江面上，两名船员用最原始的船桨，在剧烈的摇晃中前行。

刘凯告诉记者，在长江开展救助，远比在湖泊和迁地保护区难。“长江是完全开放的水域，风浪不稳、水流湍急、过往船只较多，都会让江豚产生应激反应，再加上它可以自由游动，踪迹难以被掌握。”

2月3日，无动力船在中山码头水域搜寻。吴俊摄

捕捞方案也因此改变。“主动驱赶不可行，只能蹲守伏击。”刘凯介绍，要在掌握江豚活动规律的基础上，派船在其活动水域静候，一旦经过立刻围堵。有抛石的岸线容易割破渔网、伤害江豚，在以泥土为主的自然平缓岸滩起水是最佳选择。

打了40多年鱼的张春财一样心里没底。“这几天的水深目测至少20米，我们带来的渔网只有10米高，不容易兜住。”说话间，他吆喝着让船员打开舱板，取出两块15公斤重的石头，用来沉底。他清楚地记得，年轻时，江豚、白鱀豚等珍稀动物经常出现在网中，但参加过多次长江水生生物考察和十余次救护工作，他比谁都明白，“这鱼不是我们该打的”。

上月31日起，南京突然降温，连日来的降雨降雪，导致江面“蒙”上一层薄纱，能见度低，不利于观测。2月4日的搜救，还曾因暴雪一度中断。

2月3日，无动力船在中山码头水域搜寻。吴俊摄

“越往后风险越大。”刘凯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凝重。最近一次发现目标江豚，它的游动姿势已经很困难，甚至一度漂浮在水面。连续多日的观测显示，它常在红云桥与中山码头之间的水域出没，表明这里是它的栖居地。

但恰恰这一片水域，是江豚最常出没的地方。姜盟解释，这里地处夹江地带，水流较缓，再加上外秦淮河裹挟大量营养物质入江，吸引鱼类聚集。“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显示出疲态，说明它的体力在消耗，捕食能力也很弱。”姜盟判断。

值得积累的经验

潜洲东岸浅滩附近，三艘渔船一字排开，一边行进一边下网，合围起一个宽约数百米的水域，一具江豚模型静卧在水域中间。

“虽然没能找到目标江豚，但考虑到船舶、人员等调配不易，我们决定进行一次应急演练，模拟江豚捕捞场景。”刘凯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举一动。

2月5日上午，搜救人员在船上再明确分工。吴俊摄

完成合围后，两艘无动力小船随即靠近，从“江豚”两侧下网，完成捕捞。一众船员用黑色布料兜起“江豚”，小心翼翼地转移到船上，一旁的研究员随即给“江豚”淋上淡水，以便适应新环境。

“毕竟是江豚模型，不可控因素较少，比起活体捕捞容易很多。比如今天涨潮，江豚会潜入深水，但模型就一直漂在水面。”尽管如此，刘凯仍在复盘中细数多项经验：大船要在外围下网，用于固定渔网形态，再由行动方便的小船进场围捕；连日来江水流速较快，网眼不能太密，会阻碍江水流动，造成翻转；渔网的线不宜太粗，容易划伤江豚……“包括前11天的观测，都为我们适应长江南京段的地形、水情积累了经验，进一步提升救护的实用性和科学性。”

12名驾驶员、13名科研人员、14名渔民，以及摄影爱好者、江豚保护志愿者，平均每天50余人次的现场投入，为了一头江豚，栉风沐雨11天。除此之外，11公里外的南京海底世界也在“待命”。如果需要，这里的加州海狮将随时准备“搬家”——64吨水容量的池子将在第一时间由海水换成淡水，过滤循环系统持续运转。“我们还会往水中加入二氧化氯消毒，保证微生物含量控制在最低值。每天三到四次的上药、干燥治疗方案也早就定好了。”南京海底世界淡水水族部实验室主任、兽医陈大军说。

2月5日上午10时，在南京潮水位站水域开展江豚救助演练。吴俊摄

尽管搜救暂未成功，但此次救援中的不少发现值得欣喜。

“长江大桥下红色浮标左前方200米两头，身体表面光滑！”“闻涛广场近岸100米发现八头，没有目标江豚！”“长江微笑驿站水域发现六头，距离岸边50米！”

以1月27日的搜寻为例，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最新情况，短短一个航次，目击识别个体达18至20头。即使是在风雨交错的2月3日，摄影师仍抓拍到出水江豚30头次以上。回望9年前，长江南京段还只有二三十头江豚。伴随着长江生态的持续修复，如今南京成为我国唯一在城市中心江段有野生长江江豚稳定栖息的大城市，栖居江豚数量达到约62头。

更让大家开心的是，几乎所有江豚都身姿矫健、出水有力，放大照片来看，身体表面同样光滑，甚至有不怕生的小江豚在近岸出现，母子豚伴游成为常态，生活在南京的江豚整体呈现出健康和活力。

“南京有一点值得称赞。”刘凯说，普通市民对江豚的热爱和关注，使得患病江豚很快被锁定，否则野生江豚得病后被发现的概率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