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的绝活儿

本文转自：沈阳日报

□杨开来

飒飒秋风已然在林间将些个树叶点染得五颜六色，房前屋后、篱落之间，一株一簇的凤爪槭却才开始自己的嬗变，到了秋冬之交，就变成一朵朵红霞，红红火火地飘落在人们的日子里啦。也就在这个时候，杏儿博士和她的男友皮特从挺远的兰卡斯特搬过来，在伦敦有了自己幸福的小窝。

杏儿的爸爸和我是几十年的老友。近几年，杏儿来英国读博士，我到伦敦看女儿，同在异乡，自然格外亲近。去年也是秋上，杏儿头一次带着皮特上门，女儿事先在微信里悄悄问杏儿：“皮特来了，给他包饺子吃吧？”杏儿回了一张笑脸和两只竖起的大拇哥：“好呀，皮特很爱吃中餐，肉炒榨菜都一顿小半碗，饺子还说啥了……”那天，我们全家老老小小，候在门口，笑脸盈盈，迎着皮特，左相右看，人高马大的皮特有点儿不适应这份东方式的热情，腼腆得像个姑娘，淡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的目光多半都落在了杏儿的身上，羞涩中洋溢着甜蜜，矜持里充满着爱意……客厅里聊了一阵儿，我提议皮特跟我们一起包饺子。这一次没用翻译，皮特看着我的手势听懂了，他站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很——好、很——好 ！”可皮特没想到，薄薄的饺子皮儿在他的两只大手里左支右绌，一点儿都不“很好”，包出的饺子自然也是奇形怪状。七岁的小外孙女童言无忌，在边儿上指指点点：“皮特叔叔，你包的这个像一只饿肚子的小老鼠，那个，像一条张开嘴的大鳄鱼……”按照爸爸妈妈的要求，小外孙女在家必须讲汉语，皮特听了这些比喻，有如蒙在鼓里，他摊开双手，探身把头伸向杏儿，杏儿瞟了他一眼，却刮着小外孙女的鼻子说：“皮特叔叔呀，会做很多英国的拿手好菜呢，下次让他做给你吃好不好？”

春雨润绿，秋风铄金，杏儿孜孜以求，顺利完成了博士学业，她和皮特双双应聘在伦敦工作。过了段日子，传来消息说租住的公寓收拾好了，杏儿还特意强调：皮特邀请我们去品尝他做的英格兰特色菜……博士毕业、喜迁新居、开始创业，哪一桩都可喜可贺，小外孙女更是嚷嚷着要去吃皮特叔叔做的美食，于是，我们一家六口，浩浩荡荡，如约而至。

杏儿和皮特租住的公寓，就坐落在鼎鼎大名的泰晤士河岸边，透过客厅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收入眼底的不光是沿河两岸的旖旎风光，还有泰晤士河宽阔水面上千百年来流淌着的历史与文化。世世代代，傍岛而居，英格兰人的繁衍生息，离不开水的搏击、水的洗礼，自古及今，各种水上运动项目的比赛就在泰晤士河上进行，比如1829年起始，一年一度的牛津剑桥赛艇对抗赛，举世闻名。杏儿告诉我，不光有赛艇，还有龙舟，这项体现着中华民族追求进取、和谐共生精神的运动很早就传到了这里，并且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杏儿说，每当有龙舟比赛，她就会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凝神注目，听那团结一心、一往无前的号子声、鼓点声，声声浸润在心田，思绪则常常会随着河面上龙舟的劈波斩浪而疾驰向遥远的家乡……每逢这时，皮特会沏上一杯菊花茶递给杏儿，自己则端着杯热咖啡脚步轻轻站过来，陪着杏儿一起度过这游子思乡的时光。

杏儿和皮特的小窝，一陈一设，一景一物，不光见证着一对年轻人点点滴滴的浪漫和温馨，还体现出两种不同生活习惯的交集与融合。走进餐厅，桌上盘盘碗碗已然盛上了各色菜肴：红烧排骨、白灼菜心……有我认识的中餐，也有沙拉拌菜和特色甜品……皮特见我们落座，便从烤箱里端出一大盘烤得正是火候的菜肴放在桌子中间，屋子里立刻香气弥漫。杏儿忙招呼大家：“快来快来，这道菜可是皮特的绝活儿呢。”所有人的目光快速聚焦过来：盘子里大小匀称的土豆被从中间剖开，挖成空空的“土豆壳儿”，就像一只只小船。小船里面装满香料和蛋黄酱拌制好的培根，培根上面覆盖着一层奶酪。烤制出来，土豆壳酥脆，培根咸嫩，奶酪软糯，吃上一口，土豆的焦香、培根的肉香、奶酪的奶香交相萦绕在齿颊之间，耐品耐嚼，真是人间的美味。我很好奇，皮特年纪轻轻怎会有如此厨艺？杏儿告诉我们，皮特爸爸长年卧病在床，妈妈要工作养家、照顾爸爸，含辛茹苦将他和哥哥养大。皮特立事早，上了中学就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了……正说着，皮特突然伸手指向盘里的“土豆壳”插话说：“我的、妈妈的妈妈教给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又教给我——”他说得有点儿像绕口令，逗得一桌人都乐了。我说：“嗨，皮特，写一张菜谱把你的绝活儿教给我吧，我回去做给杏儿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朋友们吃。”皮特听了，有点不好意思，缓了一下，才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十分认真地回答：“很——好、很——好！”

告别杏儿和皮特，走出来已是暮色苍茫。沿河两岸高楼大厦里的灯光渐次闪亮，一盏盏、一颗颗投射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泰晤士河水披着粼粼的金色波光静静流淌，流向远方……我在想，当是天涯共此时，这世上万家灯火里的一家一户，大约都会有一两手类似于“包饺子”“烤土豆壳”这样的绝活儿吧？绝活儿里不光展示人们的生活本领，体现人们的生存意志，还寄托着普普通通人家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那应该是人类对自己命运的共同追求。

远望天边，一抹红霞正在悄然沉醉，酝酿着明天更加靓丽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