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是士族还是庶族，他们的仕途怎么样？

笼统来说，竹林七贤都算豪族出身，只是高低不等、远近不同。

魏晋时代逐步完全建制化。所以，大官员、大名士都要出自豪族或士族这个圈子。之前对竹林七贤做了一番评价，但没有深挖他们的家族背景。这里谈一下他们的家族背景和政治资源。

首先说嵇康

嵇康主要靠才华和魅力出圈。所以，在当时，这算奇迹。但是，家族背景，或者说政治资源，嵇康还是有的。主要有三个：

一是父亲嵇昭，官至督军粮治书侍御史，相当于监察部门派到军队督运军粮的官员，大概算个处级。这不是啥大官。关键是父亲早逝，所以嵇康很难借力父亲的政治资源。但官二代的出身，嵇康做实了，而这足以秒杀大多数人。

二是兄长嵇喜，举秀才出身，后来官至宗正，这相当于部级干部。但嵇喜做到部级的时候，嵇康早被司马昭处死了，甚至早年混得还不如嵇康。所以，沾不上太多光。父亲早逝，嵇康是被母亲和兄长抚养长大。而兄长嵇喜又早早混入官场，这个混官场的经历或许能为弟弟嵇康提供一些借力。

三是曹家女婿，娶了曹操孙女长乐亭主，嵇康是曹魏驸马。曹操的女儿、孙女太多，所以曹家女婿不值钱。但即便不值钱，老曹家也比老嵇家给力。嵇康因为这个身份被拜为郎中，后官至中散大夫。中散大夫，掌论议政事、员额三十人。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实权高官。

嵇康的家族背景和政治资源，基本就这些。但这些已经是很多底层庶族或平民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嵇康凭借这些足以入圈。入圈之后，就要比才华、比魅力。而在尚清谈的魏晋时期，嵇康的才华和魅力也就可以大放异彩。

就本家出身来说，嵇康勉强算庶族。累世公卿、比如袁绍，家世二千石、比如陆逊，这大体算士族；世仕州郡或世仕郡吏，比如孙坚、公孙瓒，差不多算庶族。所以，即便庶族，嵇康也是勉强。但嵇康老丈人是沛王曹林，沛王是王爷、曹家是皇族。所以，有了曹家女婿的这个身份，嵇康的朋友圈也就可以升级到豪族。

但是，比那些底蕴上百年、数百年的大豪族、真士族，嵇康啥也不是。因此，司马昭杀人立威的时候，嵇康就成了最佳人选。名声足够大，杀他足以立威朝野；门第足够低，杀他足以无波无澜。

第二说阮籍、阮咸这对叔侄

阮籍是阮咸的叔叔。所以，这俩人可以一起说。阮氏家族，勉强比嵇氏家族稍好一点儿。

阮籍父亲阮瑀，曾师从大名士蔡邕。师从蔡邕很重要。古代没有名牌大学，但有名牌大师。所以，师从蔡邕就相当于今天毕业于名牌大学。有大学背书、有大师背书，效果都一样。也因此，曹操才会烧山检林、请阮瑀出仕。

阮瑀官至仓曹掾属，相当于国务院直属粮食局局长。但阮瑀主要是以文学出圈，也主要以文学秘书的身份辅佐曹操。所以，官场不出名，文学最出名。而曹魏好文学，于是阮瑀位列建安七子之一，建安七子这个名号更给力一些。

因此，阮籍、阮咸家族的第一个名人，是阮籍的父亲阮瑀。而阮瑀之所以能在出圈，是因为曹魏尚文学和曹操唯才是举。这就是阮籍和阮咸这对叔侄的政治资源。虽然也不咋地，但比嵇康强。

阮籍、阮咸，就本家出身来说，仍旧勉强算庶族。但和嵇康一样，跟曹操和曹家攀上了关系。所以，朋友圈也要升级。曹家女婿和曹操看重的人，即便不是豪族，但也能跟豪族玩。而且，大家还不能瞧不起。因为严格来说，曹操他们家也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豪族或士族。

虽然父亲阮瑀早逝，但阮瑀的儿子阮籍，总会甩开其他不知名的庶族好几条街，而被曹魏庙堂关注。曹魏正始年间，阮籍做过太尉蒋济的掾属；后又与王浑一起做了尚书郎。王浑出自琅琊王氏，魏晋顶级豪族。所以，不在豪族圈里混，阮籍再修炼几辈子没法跟王浑当同事。

高平陵之变后，阮籍做了司马懿的从事中郎；司马懿死后，又做司马师的从事中郎；司马师死后，再做司马昭的从事中郎。从事中郎，原为帝王的近侍官，魏晋时为大将军、车骑将军这些顶级权臣的幕僚官。虽然级别不高，但名额就两个，关键是跟在权臣身边，所以想不重要都不行。也因此，阮籍可以对权贵各种任性，而权贵却没法对他任性。人家是司马家的官，谁还敢惹？

后来，阮籍求做步兵校尉，在当时算四品。但这个官，跟阮籍的中散大夫差不多一个性质。虽然是中央属官，却跟皇帝没多近；虽然是武职官员，却不执兵权。所以，没人看重、谁都放心。

至于阮咸，就四个字吧：仕途不顺。七贤之一，作为司马家核心骨干的山涛，比较看重阮咸，曾举荐他担任选拔官员的典选一职。但晋武帝司马炎不同意。所以，阮咸的政治前途也就没有光明。“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所以，对阮咸来说，不当官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三说山涛

山涛的父亲山曜，做过县令。既然老爹做过县令，那山涛的家族背景起码要算庶族。同时，山涛与司马懿是同乡，都是河内郡人。而且，山涛的从祖姑是张春华的母亲。而张春华是司马懿的夫人。所以，山涛家族能跟河内郡顶级豪族司马家攀上关系。因此，即便山涛是庶族，但努力一把，也能把朋友圈升级到豪族。

然而，山涛的仕途并不顺利。能当官不假，但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三分是庶族出身加才华出众，七分是低头拉车拼命干活。因为山涛没有豪族加持、没有权臣提携。不是山涛家族能跟司马家攀上关系吗？

“年十七。宗人谓宣帝曰。涛当与景文共纲纪天下者也”。山涛十七岁的时候，老山家还真派人找过司马懿。但办事人或是太看重山涛或是压根儿不会说话：我家山涛是能跟你家司马师、司马昭一起治理天下的人才。这话说的，就让司马懿非常不开心，然后也不客气：卿小族，哪得此快人邪？你们这种小门小户，哪能出什么人才？

“卿小族”，就说明山涛不是豪族出身。而”哪得此快人邪“，也就断了山涛的仕途快车道。所以，四十六岁之前，山涛低头拉磨。但是四十六岁之后，山涛的仕途进入了快车道。

一件大事是高平陵之变，曹爽一党彻底干死、司马家族一党独大。而一党独大的司马家，就特别需要人才。管他什么人，只要能为自家所用，那就赶紧用，把朝堂的位子都给卡主。山涛以辞官的方式成功躲过这场政变，同时他也没对这场政变发表什么不当言论，算是干干净净地置身事外。

一件大事是司马懿死了，看不上山涛的是司马懿，但司马懿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却非常欣赏山涛。所以，司马家换了掌门人，山涛也就有机会重新去攀关系。

山涛这时候已经不是十七岁，所以不必托人求门路，而是亲自去见司马师。司马师不仅没说什么“卿小族”的片汤话，而且非常高兴地说：吕望欲仕邪？司马师把山涛比作姜子牙，那自己是什么？当然是周文王。所以，山涛再次出仕，一下就踏入了司马家的核心圈。那以后得仕途也就要多顺有多顺。山涛最后干到三公高位的司徒，而且长期主管吏部，负责官员选拔，是绝对的实权派。

第四说王戎

曹魏正始年间，阮籍与王浑一起做尚书郎。阮籍的这个同事王浑，就是王戎的父亲。所以，王戎的家族背景和政治资源，也就冠绝七贤。他出自魏晋顶级豪族琅琊王氏。琅琊王氏从西汉宣帝时就是顶流C位，而且一直顶流、一直C位几百年，家族人才辈出、根基深厚无底。

王戎比阮籍、山涛这些人又小了一辈。所以，曹操时代的“唯才是举”基本不存在，此时已经完全建制化，要当官必须是“咱们家”孩子。“咱们家”就是豪族或士族，王戎恰恰就是“咱们家”孩子的杰出代表。

王戎早慧，打小儿就与众不同、聪明绝顶。所以，也就早早被当成琅琊王氏的家族接班人来培养。王戎，就是我们琅琊王氏输送到西晋庙堂的家族代表。你司马氏要得到我们琅琊王氏的支持，那就必须重用王戎；要得到我们琅琊王氏的极力支持，那就极力重用王戎。所以，接下来也就不用多说了，王戎必须仕途坦荡、官运亨通，直接干到三公高位。

虽然山涛也干到三公，但山涛坎坷太多。王戎当然没必要坎坷。即便是司马家的皇帝，也不敢说王戎他们家是小族。山涛当官一直挨骂，主要是挨豪族权贵的骂。因为山涛一直努力吸收有才华的寒门子弟进入官僚队伍。而这自然挤占“咱们家”孩子的位子。所以，山涛挨骂。而“咱们家”孩子的杰出代表王戎，就没必要挨骂了。王戎坚决维护家族利益、维护豪族利益，豪族子弟，那就当官、当大官；寒门以及无门，那就别想当官。

最后说向秀、刘伶两人

向秀，河内郡怀县人，出自河内向氏，但算不上什么豪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立国不正的司马家不会忘记拉拢一个豪族。所以，但凡河内向氏影响力够大，那司马家也不会冷落这个家族。向秀之所以成为名士，一个是曾注过《庄子》，得世人所知；一个是与嵇康交好，算是附骥尾而行益显。但是，我们需要记住一点：当时能读得起书，而且学富五车、把书读好的人，都不是简单家族。首先你家得有足够多的书让你读，书籍是稀缺资源；其次你家得有足够好的老师教你读，那是一个有大师无大学的时代。所以，向秀家族虽然到不了顶级豪族，但不会差太多。嵇康被杀之后，向秀不得不出仕，再当隐士、拒不合作，司马家就让他去见嵇康。向秀先后担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但“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黄门侍郎，这个官很重要；散骑常侍也就那么回事了。但重要与否，也要看怎么当、谁来当。向秀去当，也就只能那么回事了，有个官职、做个态度，仅此而已。因为司马家不允许名士向秀不当官。

刘伶，沛国人，家族权重几何不清楚。既然不清楚，那就不是什么顶流家族。嵇康、阮籍、向秀这些人是靠才华出圈。刘伶奇葩一些，虽然有才华，但主要靠喝酒和搞行为艺术出圈。爱喝酒，而且不死就喝、喝酒至死，同时不仅喝酒而且还能裸奔，所以刘伶出名了。至于仕途，刘伶应该能走得更远一些。因为他做过王戎幕僚。王戎是七贤之一，是琅琊王氏的权贵代表，最后官至三公。所以，跟着王戎，刘伶不怕当不了官。但是，晋武帝这家伙突然抽风，非要搞一场考试，看看手下这些官员到底成不成。因为刘伶大讲无为而治而被晋武帝认为是无能之人，然后也就没法当官了。后来，朝廷重新邀请刘伶当官，但刘伶不仅醉酒而且裸奔。你这么玩，那谁还敢选你当官。

王戎肯定是豪族，但其他几个真心不算豪族。既然这样，为啥要说竹林七贤都是豪族出身？

因为大小不同，王戎是大豪族，阮籍怎么也算个小豪族吧；还因为远近不同，的确不是什么大豪族，但或是能跟大豪族扯上关系、或是能跟皇族扯上关系。

在当时，只有豪族和名士才会各种任性、各种不想当官，然后朝廷死活不答应，非要求着当官。寒门以及无门，没这待遇。所以，七贤即便不是豪族，那也是当时翘楚，跟豪族一个待遇。所以，笼统来说，他们就都算豪族吧。如果不是豪族，甚至连寒门都不是呢？

嵇中散语赵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量小狭。”赵云：“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何必在大，但问识如何耳！”

赵景真，名赵至，字景真。嵇康说他有名将白起之风，只不过眼睛小了些。而赵至则当即回怼：一尺长的表能测定太阳的度数，一寸长的竹管能测音律高低。何必在乎眼睛大小，只问见识如何。这种霸气，不像魏晋风度，而像战国血气。

但赵景真却是魏晋时人，他不是豪族，甚至连寒门和平民都不是，而是“士家”。所谓“士家”，就是士兵之家，父亲当兵，儿子也必须当兵，相当于兵户。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奉养父母，赵景真幼时装傻、壮时改名，而后四处求学，终于学有所成、学而优则仕。“太康中，以良吏赴洛”。但是，这时候，他才得知母亲早已亡故。因为母亲的期望，他才装傻、他才改名、他才求学，他才历尽磨难、终成良吏。但是，母亲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价值？于是，“又以所志不遂，号愤痛哭，欧血而卒”。

比之嵇康、阮籍这些文学艺术家名士，比之阮咸、刘伶这些以行为艺术表达不满的名士，比之王戎这种豪族利益的维护者，赵景真才是最该被朝廷重用、最该被庙堂选拔的官员。但是，对于做官这件事，豪族和名士们可以潇洒地说一句：那就是死老鼠，谁稀罕；而赵景真这种人却要付出生命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就是魏晋时代，豪族风云而名士风流，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姿卓绝、华丽灿烂。然而，这是表面，是少数人的风云和极少人的风流铸就而成的表面。而它的里子，则是赵景真这些人在流血流泪。但这个里子，我们很难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