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注视下的逆向操作：日本核污染水排海的各方质疑与应对

8月22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宣布将于24日启动东京电力福岛第一核电站处理水排放入海作业，预计将持续30年。消息一出，引发日本国内及国际社会多方反对和谴责。

日本渔业从业者直言，岸田文雄宣称将对核污染水排海全程负责，但他根本“没有资格、没有权限、没有权利”承担责任。众多太平洋国家亦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日本的核污染水排海计划不是简单的国内事务，其所带来的危害将是全球性的，日本政府的做法十分不负责任。

北京师范大学国家安全与应急管理学院特聘研究员余雯，在接受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时指出，“核污染水排海后，会扩散到其他大洋，放射性核素也会在生态系统里，随着食物链进行富集和传递”，这些是可以预见的结果。更加令人担忧的是，如果30年后日本政府仍不想为此付出更多努力、投入更多经济成本，排放的结束时间将不可预测。

6月24日，韩国市民团体“阻止日本放射性污染水排海全国行动”在首尔市政府附近举行。新华社/纽西斯通讯社

福岛核事故遗患

2011年3月11日，日本福岛县附近海域发生9.0级特大地震，地震引发的巨大海啸袭击了福岛第一核电站，造成核电站1至3号机组堆芯熔毁。酿成全球史上最严重的核事故之一，更带来无穷后患。

核事故发生后，如何处理福岛第一核电站堆芯熔毁的反应堆和海量核污染水等，成了摆在日本政府和世界面前的难题。

据日本国际核退役研究所推测，在核事故中熔化的燃料棒和压力容器内的其他物质混合起来的核残渣，总重达880吨。

为持续冷却堆芯熔毁的核反应堆，福岛核电站运营方东京电力公司不得不持续向机组安全壳内注水。由于接触过泄漏的核燃料，这些水体中含有大量放射性核素，东京电力公司为此准备了约1000个储水罐。

2021年1月8日拍摄的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和核污水储水罐。新华社/共同社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福岛第一核电站囤积的核污染水已达到130多万吨，储水罐可用容量越来越少。2021年4月13日，日本政府召开内阁会议，正式决定将这些核污染水过滤并稀释后排入大海，并计划约两年后开始实施。

2022年7月，日本正式推出排海方案，即修建一条长约1公里的海底隧道，将福岛第一核电站的核污染水直接引入大海。

为了排海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日本政府还进行了许多舆论铺垫。

2023年7月4日至7日，应日本外务省邀请，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格罗西访问日本，并于4日在东京向岸田文雄提交了福岛核污染水处置综合评估报告。报告认为，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方案“总体符合国际安全标准”。但格罗西同时强调，核污染水排海是日本政府的“国家决定”，“这份报告既不是对这一政策的推荐，也不是背书”。

然而，这份报告立即被日本政府当成了核污染水排海的“通行证”。

7月6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松野博一还堂而皇之地声称，中国、韩国核电站均曾向海中排放氚浓度较高的液态流出物。日方排放氚的浓度标准，远远严于中韩等所有国家。日本将依据科学观点向中方解释福岛核污染水排海计划。

针对松野博一这番言论，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7月7日回应表示，日方拿核电站正常运行排水说事，试图为核污染水排海的错误决定“洗白”，这是在打着科学的幌子误导国际社会。

8月18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专程赴美，就福岛核污染水排海相关问题与美国总统拜登和韩国总统尹锡悦分别会晤。岸田文雄此行回国后，尽管遭到国内外多方质疑与强烈反对，日本政府已然箭在弦上。

8月20日，岸田文雄视察福岛第一核电站；21日，他在首相官邸会见日本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福岛县渔业协会等渔业团体代表，试图争取理解。但出席的代表们表示，渔业界将继续反对在未获得民众理解的情况下向海洋排放核污染水。22日，岸田文雄最终宣布，只要天气和海洋气象无碍，将于24日启动核污染水排海。

日本国内强烈反对

“不许排放核污染水！”“要听渔民的声音！”“不许污染大海！”

8月22日岸田文雄宣布启动排海计划当天，许多日本民众冒雨在东京的日本首相官邸前高呼口号抗议。

组织者之一泷秀树表示，日本政府强行决定推进核污染水排海，令人极度愤怒。日本政府将要排放的核污染水称作“处理水”，但无论怎么“处理”，核污染水的性质不会改变。泷秀树强调，反对排海的民众今后将继续强烈发声、全力斗争。

南都记者注意到，近几个月以来，日本民众已自发举行多项抗议集会，呼吁政府重新考虑，还曾向日本政府以及东京电力公司递交请愿书，请求中止核污染水排海计划。日本共同社8月19日至20日开展的全国舆论调查结果也显示，超过八成受访者认为日本政府就核污染水的说明“不充分”。

8月22日，日本民众在东京首相官邸前紧急集会，抗议政府无视民意启动核污染水排海。新华社发

核污染水排海计划一旦启动，日本渔业将首当其冲。

福岛县小名滨机船底曳网渔业协会理事柳内孝之表示，2011年3月的地震和海啸，以及随后发生的核电站事故，首先对当地人打鱼的生计造成毁灭性打击，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渔民都不能出海捕鱼。

老家就在福岛核电站附近的古川好子表示，她因福岛核电站事故被迫长期避难，岸田文雄宣称将对核污染水排海全程负责，但他根本“没有资格、没有权限、没有权利”承担责任。

据悉，福岛县2010年的海鱼捕捞量为25914吨。2022年，当地海鱼捕捞量已锐减至5525吨。柳内孝之称，排海计划启动后，极大可能造成鱼产品滞销或价格暴跌，对鱼市场经营产生巨大负面影响，渔业人员收入随之减少，福岛县海产从业人员的利益均会受到损害。

在东京居住的中国公民徐女士也向南都记者表示，会对超市里售卖的产自福岛县的产品有所顾虑，“但核污染水排放影响的不止是海洋，不是不吃海鲜就能不摄入辐射量的”。

南都记者了解到，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2015年曾向福岛渔民承诺，在得到利益相关方的理解之前，不会擅自处置核污染水，但最终食言，无视日本全国渔业协会联合会多次发出的反对声音，坚持核污染水排海计划。

日本社民党党首福岛瑞穗批评说，政府践踏了与利益相关方达成的约定。日本政府无视反对声音决定启动排海，这是一种“悍然举动”。

国际社会多方谴责

自2021年4月宣布核污染水排海计划以来，日方的一意孤行持续引发周边国家及利益相关方的广泛担忧和强烈反对。众多以海洋为生的太平洋岛国谴责日方排海决定的自私。

当月15日，时任菲律宾总统府发言人哈里·洛克就在例行记者会指出，全球是一个生态体系，各国相互关联，污染环境者应当付出代价。他呼吁所有国家都能遵守国际环境法的相关原则。

所罗门群岛总理索加瓦雷也表示，海洋意味着生命，所罗门群岛是太平洋中的小国，依赖海洋。该国外交政策咨询秘书处主任卢克·马尼举例道，金枪鱼是一种高度洄游鱼类，也是众多太平洋岛国的最重要海洋资源。在太平洋的任何地方排放核污染水，都会将这一重要经济和食物资源置于危险之中。“太平洋岛国的金枪鱼不仅出口到日本，还出口到欧洲，因此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所带来的危害将是全球性的。”

斐济也因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计划而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斐济代总理卡米卡米加说：“太平洋关系着许多人的生计，生态环境对许多国家至关重要。如果经过‘多核素去除设备’处理过的核污染水如此安全，日本为何不将其再利用或用在本国制造业和农业方面？”

2023年2月24日，为期两天的太平洋岛国论坛特别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斐济闭幕，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成为与会各方关注的焦点之一。各国领导人重申，日本的核污染水排海计划并不是简单的国内事务，而是会影响到包括南太平洋岛国在内的世界性重要事件。日本政府执意单方面推进相关计划，这种做法十分不负责任。

而作为日本邻国的韩国，虽其政府表态暧昧，国民的担忧却日渐增强。

2023年6月12日，民众在韩国首尔手举标语牌参加集会，反对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新华社发

随着日本核污染水排海日期的临近，韩国市民团体在首尔等地举行“阻止日本放射性污染水排海全国行动”大会，敦促日本政府采取负责任的行动、停止推进核污染水排海计划。参加集会的韩国市民手举“不要污染海洋”等标语，齐声高喊“反对日本放射性污染水排放大海”等口号，呼吁共同制止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计划。

8月17日，韩国四大在野党以及市民团体等各界就日本核污染水排海侵犯邻国人权一事，向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提交了请愿书。要求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任命的环境、健康和食品领域的特别报告员对日本排放核污染水带来的侵犯人权行为展开调查，并向国际社会提出建议。

8月22日，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表示，日本政府不顾国际社会严重关切和坚决反对，公然向全世界转嫁核污染风险，将一己私利凌驾于全人类长远福祉之上，此举极端自私极不负责任。中方严重关切并强烈反对，已向日方提出严正交涉。

同日，香港、澳门相继宣布将于24日起禁止来自东京、福岛等十个都县的水产品等进口。

恐将祸及数代人

福岛核事故发生后，北京师范大学国家安全与应急管理学院特聘研究员余雯，曾于2011至2018年间在西太平洋、北冰洋等多个海域长期跟踪监测福岛污染物的扩散与迁移过程。研究发现，源于福岛的污染物已扩散到北太平洋大部分海域甚至北冰洋，“因此可以预测，核污染水排海后，也会扩散到其他大洋。放射性核素也会在生态系统里随着食物链进行富集和传递。”

余雯告诉南都记者，核污染水直接排海没有先例，放射性核素带来的慢性危害是实验室无法预演的。这些核素进入海洋后的环境生态影响，涉及非常复杂的生物地球化学过程，目前科学家对一些关键过程和参数还未有充分的研究积累，不能仅凭日本单方面的模型假设就贸然作出“影响可忽略不计”的结论。

这意味着，福岛核污染水流入大海后，对全球海洋生态环境、人类生命健康和食品安全等造成的长远影响，有可能将如幽灵一般挥之不去。

斐济青年组织“未来世代联盟”曾公开表示，日本核污染水排海计划“有可能对海洋生态系统造成持久破坏”。有关核污染水处理的任何决定都“必须基于严格的科学证据，必须优先考虑当代人和子孙后代的福祉”。

南非科学院研究员、茨瓦内理工大学教授马莫·穆奇也指出，南非南部沿着南大西洋和印度洋有着绵延2798公里的美丽海岸线，南非的水产养殖占非洲总产量的5%，商业捕鱼船队共有500多艘船只，约有28000人在海洋行业工作。持续排放的核污染水将在两三年内到达东太平洋，并继续向西进入印度洋。在印度洋环流的影响下，它将进入南非海洋，影响到印度洋西南角的南非海域，给南非的海洋环境和渔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国际非政府组织绿色和平组织强调，核污水的处理问题对人类乃至整个地球都会产生持续数代人的深远影响，也关乎日本当地渔民的生计，以及其他国家民众的人权。

余雯还向南都记者指出，另一令人担忧的事实是，如今预计的30年排海时间，与日本的排放速率及新的核污染水产生速度有关。如果30年后日本政府仍不想为此付出更多努力、投入更多经济成本，排放的结束时间将不可预测。

出品：南都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