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谧恃宠广交文友，梁王挟怨自坏长城

自经刘繇等吁请，廷议于是归罪荣晦。执荣晦枭首，并诛荣晦一族，且追复司马亮、卫瓘爵位。谥司马亮曰文成，谥卫瓘曰成。嗣是贾后得志专政委任亲党，用贾模为散骑常侍，兼加侍中。贾谧亦得任散骑常侍并领后军将军。贾谧为贾后谋画，谓：“张华系出庶姓不致逼上，且儒雅有识，素孚众望，宜以朝政相委。”贾后转问裴頠，裴頠很是赞成，于是命张华为侍中兼中书监，裴頠为侍中，裴頠之堂叔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与左仆射王戎并掌机要。张华尽忠帝室，弥缝衮阙，朝野倚为柱石。贾后虽凶险，亦加敬礼。张华常作女史箴，呈入宫中，明明为讽贾后起见，贾后虽不肯改，却也未尝恨张华。贾模、裴頠并服张华才略，遇有大议，皆推张华主张，故元康年间，主德虽昏，犹得安然无事。郭彰亦稍自敛抑，未敢横行，独贾谧少年好事恃宠增奢，室宇崇闳，器服珍丽，歌僮舞女，选极一时。惟好延宾客往往开阁相迎，凡贵游豪戚及海内文士，陆续趋附，尝与贾谧饮酒论文相得甚欢，当时号为二十四友。特将各友姓名编次如下：

郭彰太原人，石崇渤海人，欧阳建渤海人，潘岳荥阳人。陆机、陆云吴人，缪征兰陵人。杜斌、挚虞京兆人，诸葛诠琅琊人。王粹弘农人，杜育襄城人，邹捷南阳人，左思齐人，崔基清河人，刘瑰沛人，和郁、周恢汝南人，牵秀安平人，陈眕颍川人，许猛高阳人，刘讷彭城人，刘舆、刘琨中山人。

这二十四友不是豪家，就是名士。此外，奔走贾谧府门，伺候颜色，就使多方谄媚，贾谧只以泛交相待，未尝许为知己。贾谧本有文名，更得二十四人，竞为标榜，声誉益隆。贾后得贾谧为助，更觉似虎添翼，或者需要文字煽惑，皆令贾谧起草，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可为贾后写照。贾后越无忌惮，任性妄行，故太后杨氏出居金墉城，尚有侍女十余人充当役使，嗣复为贾后所夺，甚至无人进膳，一代母后，竟至绝粒八日，奄奄饿死，年才三十有四。虽然是晋武帝害她，但前此何必阴护贾氏，养虎自噬，夫复谁尤？贾后贼胆心虚，尝怨冤魂未泯，棺殓时用物覆面，又用许多符书药物，作为镇压，才得放怀。这是元康二年间事。越年，弘农雨雹，深约三尺。又越年，淮南寿春大水，山崩地陷。上谷、居庸、上庸，亦遭水灾，伤及禾稼人民大饥。未始非阴气太盛所致。又越年，荆扬兗豫青徐六州，又复大水，接连是武库火灾，所有累代藏宝，如孔子履及汉高斩蛇剑等，悉数被焚。他如军械遭毁，不可胜计。宗亲如秦王司马柬，下邳王司马晃等相继亡故，耆旧如石鉴、傅咸等亦病殁数人。中书监张华得进位司空，陇西王司马泰（司马懿弟），早膺封爵，至是入为尚书令。梁王司马肜已为卫将军，复加官太子太保、循资迁授。

惟匈奴部落出没朔方，渐有蠢动状态。悍目郝散，纠众万人，进攻上党，戕杀长官，当由邻近州郡发兵往援，击退郝散。郝散兵败乞降，冯翊都尉防他反复，诱郝散入语，把他处斩。郝散弟郝度元，率兄余部，逃出境外，好容易招兵买马，卷土重来，誓为乃兄复仇，且勾结马兰山中的羌人，卢水附近的胡骑，一同作乱，闯入北地。太守张损督兵堵御，反杀得大败亏输，死于非命。冯翊太守欧阳建前往协剿，也被他数路夹攻，丧失许多人马，狼狈奔回。徒能凑奉贾谧，焉足抵制郝度元？晋廷正授赵王司马伦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梁二州军事。此次逆虏犯境，应由司马伦运筹决胜，制服叛徒，怎奈司马伦未谙韬略，徒靠那皇家势力，得握兵权，并有一个嬖人孙秀，孙秀系琅琊人，从中揽柄，贻误戎机。所以羌胡蜂起，无术荡平。雍州刺史解系献议司马伦前，愿分兵御寇，独当一面。孙秀谓解系有异志，断不可从，且促解系出讨羌胡。解系督兵出战，果遭羌胡夹击失利而还。司马伦因此弹劾解系，解系亦劾司马伦，彼此各执一词。司空张华直解系曲司马伦，请召司马伦还朝，另简军帅，乃改授梁王司马肜出镇雍梁，领征西将军。调还赵王司马伦，不加谴责，反授他为车骑将军。秦雍二州的氐羌，见晋廷赏罚不明，索性乘机抗命，聚众造反，推戴了一个氐帅叫作齐万年，僭称帝号围攻泾阳。梁王司马肜甫经莅镇，因氐羌猖獗，飞使奏闻，请即济师。晋廷特派安西将军夏侯骏为统帅率同建威将军周处，振威将军卢播，往讨齐万年。中书令陈准入谏道：“夏侯骏与梁王，俱系贵戚，非将帅才，进不求名，退不畏罪。周处吴人，忠勇果敢，有怨无援，必致丧身。宜诏积弩将军孟观，带领精兵万人，为周处先驱，庶足殄寇，否则，梁王必使周处前行，迫陷绝地，寇不可灭，徒亡一国家良将，岂不可惜？”偏廷议说他过虑，不肯照行。

有人劝周处道：“君有老母，何不以终养为名，辞去此任？”周处慨然道：“忠孝不能两全，既已辞亲事君，不能顾全私义。今日是周处死日了。”遂率军西去。周处何故誓死？就是陈准等人又何故知周处必死？说来又是话长，周处系义兴人氏，父名周鲂，曾仕吴为鄱阳太守。周处早年丧父，不修细行，弱冠时膂力过人，好勇斗狠，为乡里患。周处自知不满人口，颇思改过。一日游里社间，见乡父老愁眉不展，各有忧色，便开口问道：“现今时和年丰，何为不乐？”父老答道：“三害未除，何乐可言？”周处又问三害底细，父老道：“南山白额虎，长桥下蛟，还有一害，且不必说了。”周处定要问明，父老始直言为汝。周处笑道：“这有何患？凭诸我手，一并除尽，可好么？”父老道：“汝若果能除尽，乃是一郡的大幸了。”周处欣然辞出，即往家中取了弓箭，径赴南山，静候谷中。傍晚，果然见猛虎奔来，由周处连发二矢，俱中要害，虎竟倒毙。又复投水搏蛟，蛟或沉或浮，行数十里，周处相随不舍，仗剑与争，约斗了三日三夜，方得斩蛟首，还里报命。里人因周处往除蛟，三日不返，疑他已死，互相庆贺。蓦见周处斩蛟归来，又不免喜中带忧。周处窥透里人隐情，便慨语道：“二害已除，周处亦从此改行。如再怙恶，定遭天殛。”里人见他语出真诚，才欢然道谢。叙周处改过事，不脱劝善宗旨。周处乃入吴，往访陆机，陆机适他出，与陆机弟陆云相遇，具陈悔过情状且唏嘘道：“本欲自修，恐年已蹉跎，学亦无及。”陆云答道：“古人贵朝闻夕改，况君方在壮年，但患志不立，何忧名不彰？”却是名言。周处唯唯受教。嗣是励志好学，克己复礼。言必信，行必果。期年州府交辟，仕吴为东观左丞。吴亡入洛，迭任新平广汉太守，皆有政声，寻拜散骑常侍，复迁御史中丞，守正不阿，所有纠弹，不避宠戚。梁王司马肜尝犯法为非，廷臣因他位兼亲贵，无一敢言，独周处执法相绳，登诸白简。司马肜坐是怨周处，权贵也恨周处鲠直，遂乘那氐帅僭逆，梁王西征，把周处遣发出去，好使梁王借刀杀人，互泄私忿，所以周处自知必死。与周处交好的士大夫，也无一不为周处担忧，就是氐帅齐万年，探得周处奉命从军，亦顾语部众道：“周府君尝为新平太守，我知他才兼文武，不可轻敌，若专断而来，只有退避一法。今闻受他人节制，必遭牵掣，来此亦要成擒了。”乃率众七万人，分屯梁山，据险待着。

周处与夏侯骏等，同见梁王，梁王司马肜果然挟嫌，佯称周处忠勇过人，足为前驱，令领骁骑五千人，前攻梁山寇垒。周处宣言：“军无后继，必至覆败。周处死不足惜，但为国取羞，岂非大误？”司马肜冷笑道：“将军平日毫不畏人，今乃临敌生畏吗？”周处尚欲自辩，夏侯骏在座，遽接入道：“将军放心前往，我当令卢将军解刺史等同为后应便了。”夏侯骏设词诳周处，比司马肜尤奸。周处怏怏前进行至六陌，距虏营不过里许，乃整阵以待，守候卢播、解系两军。才越一宵，那梁王司马肜的催战令，已到过两次。翌日黎明，军尚未食又是一道催命符，立促进战。周处待卢解二军，并未见到，料知梁王司马肜有意逞刁，自分必死，乃上马长吟道：“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吟毕，便麾军急进。齐万年亦驱众前来，两下交锋，各拚死决斗。自旦至暮，战到数百回合，番奴死伤甚多，但番众聚至七万，周处兵只有五千，一方面逐渐加添，一方面逐渐减少，并且腹馁肠鸣，弦绝矢尽，回望后援，一些儿没有影响。周处左右劝周处速退，周处按剑瞋目道：“这是我效节授命的时日怎得言退？况诸军负约，令我独战，明明是置我死地，我死便罢！”说至此，拍马向前，力杀番众数十名。番奴重重环绕，竟把这位周将军搠死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