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樒一次寻常的奏请，却引发一场大案

嘉靖十九年（1540年）七月，封藩河南汝宁府（今汝南县）的第四代崇王朱载境上书朝廷，请求赐予其父崇恭王朱厚燿御制墓表。理由吗自己曾祖崇简王朱见泽，祖父崇靖王朱祐樒都有御制墓表，“简靖恭三王并有贤声，而恭孝友尤着”（《弇山堂别集》），所以先祖有的，先王也应当有。没想到明世宗一口回绝不说，顺带着还扇了明武宗一巴掌，称赐予藩王御制墓表，属于乱命。

明武宗剧照

“己酉……崇王载境奏乞御制父恭王墓表。上曰：‘此祖宗典制所无。所援襄陵庄穆王立石，非例。该府简王靖（王）二次墓表，俱系先朝误恩，非祖制。不许。’”（《明世宗实录》）

那么朱祐樒这位与皇室关系亲近不如乃父，孝友不如儿子，却获得了御制墓表荣耀的第二代崇王，在位期间表现究竟如何呢？

朱祐樒生平

朱祐樒（音mi），生于成化十八年（1482年），为崇简王朱见泽嫡长子，生母崇简王妃李氏。

朱见泽的原配不是李氏，而是南城兵马指挥余信之女余氏，她于成化七年（1471年）二月被册封为崇王妃。只不过这位余王妃命薄，之国汝宁不久就撒手人寰，且没有留下子嗣。崇王膝下空虚，故又于成化十一年（1475年）选定陈州卫指挥李现弟李巏之女为继妃。继妃毕竟不是原配，因此李氏没有获得传制遣使册封的待遇，改由王府派人前来领取金册冠服。

“（六月）戊戌，礼部言：‘崇王奏，选继妃已择陈州卫指挥李现弟巏之女，乞赐册命冠服。今拟如各王继妃旧例，告庙、传制、遣使册封，或止如淮王继妃事例，不遣册使，听王遣官来领金册冠服？’命依淮王例行之。”（《明宪宗实录》）

更关键的是朱见泽的庶长子朱祐桓，就出生于成化十一年，具体时间不详，是以李氏不但是继妃，还很可能喜当妈了。

因此朱祐樒在兄弟之中排行居次，好在嫡出的身份让他成为崇王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四月，时年5岁的朱祐樒与庶弟朱祐椐一道获得朝廷赐名，并于弘治七年（1494年）十月，正式被册立为崇世子。

弘治十三年（1500年）十月，册封东城兵马副指挥李盛次女李氏为崇世子妃，朱祐樒时年19岁。

悟颖塔

弘治十七年（1504年）三月，崇简王朱见泽的生母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驾崩。弘治朝，身为太皇太后唯一在世的儿子，朱见泽多次上疏请求赴京探视母亲，而周太后也曾向皇帝提出母子相见的愿望，结果一次次被朝臣无情驳回。子欲养而亲不待，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弘治十八年（1505年）七月二十三，刚升格为皇叔祖没几个月的崇王朱见泽追随母亲而去，享年51岁。

父王仙去，崇世子朱祐樒正式担起打理崇藩的责任，一方面担任丧主主持父王丧仪，一方面处理崇藩事务。

他接手崇藩事务后，奏请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为先王讨取御制墓表。墓表又称墓碑，类似于神道碑，指立于墓道前，记载死者生平事迹，以表彰死者的石碑。虽然与牌坊同样为表彰性建筑，但诚如明世宗所言属于“非祖制”，故能获得御制墓表的藩王可谓是凤毛麟角。

虽然明代历史上四场宗室叛乱有两次发生于正德朝，可并不是因为明武宗对宗室刻薄，相反他对宗室极其优待。正德元年（1506年）四月，明武宗从朱祐樒之请，命翰林院儒臣撰写崇简王墓碑。

当年七月，朱祐樒上疏朝廷，称归德等州县租种王府庄田的百姓，历年积欠田租颇多，请求朝廷派员究治。同时为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请求变更田租的征收方式，不经地方官府之手，由王府自行收取。

明武宗深以为然，当即命巡按御史缉拿欠租的佃农。

此举遭到户部尚书韩文为首的文官反对，他们提出租种宗室庄田的佃户，先将田租交到所在州县，再由王府长史司派人前去领用，遇到灾荒与民田一起进行减免，这是明孝宗时期的成例。现在崇藩遇灾不肯减免不说，反而要求治民之罪，并希图获得私自征收的权利，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故要求视情况处理崇藩佃户欠租问题。

“仍行巡按御史核其遇灾当免，及前此三年所负，悉免之。十七年以后所负，督有司徵完，畀本府领用。从之。”（《明武宗实录》）

汝宁府北城门

与此同时，户科都给事中张文，右给事中倪议，给事中刘茝、薛金等对崇藩请求自行收租的行为，也提出了激烈的抨击，要求不予准许，“以救民穷”。

当年十二月，在朱祐樒的奏请下，朝廷准许崇藩由两淮盐运司关支本府食盐。《明实录》的这条史料让阿越迷糊不已，崇简王朱见泽之国时，被赐予淮盐岁三百引。明朝共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分别为：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山东、福建。淮盐指的就是出自两淮盐运司的食盐，也就是说崇藩的食盐一开始就从两淮支取，何以需要重新更定？只能推测中间有所变故，毕竟同在河南的周藩、徽藩食盐由河东支取。

正德三年（1508年）三月，守孝期满的崇世子朱祐樒正式袭爵，世子妃李氏也晋为崇王妃。前往汝宁府进行册封的正副使为崇信伯费柱和中书舍人牛纲。

轰动一时的钱钺案

讲述德庄王朱见潾时提到过，为节约运输成本、节省民力，宗室的禄米以藩地所在省的出产拨给。燕王一系的藩王比太祖系藩王要幸福得多，岁禄皆为万石，且全支本色。崇藩的岁禄由两部分组成：一千石粳米（估计与德藩一样由南方转运），九千石粟米（当指大米以外的其他粮食）。

河南地处南北交界地带，也出产大米，明代本地就盛产一种糙米——红粳米。弘治年间，时任河南巡抚钱钺提出，想用红粳米来代替部分粟米，额度为四千石。此策既可以减轻当地的负担，又可以让崇王府吃到更好的粮食，可谓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是以崇王朱见泽也乐见其成。

红粳米

钱钺，浙江杭州人，天顺八年甲申科进士二甲第4名。弘治年间，历任贵州按察使、山东巡抚、河南巡抚、南京光禄寺卿、太仆寺卿、贵州巡抚等职。

钱钺颇有能力，在任期间为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因此官声不错。

弘治元年（1488年）九月，到任不久的钱钺，以山东巡抚的名义上疏朝廷，要求罢免州判官季春等十七名老疾不谨类官员。“老疾不谨”为明代对官员的考察评语，《大明会典》将官员任职表现分为“廉勤公谨、及贪酷、罢软、不谨、老疾、才力不及”等。所谓“老疾”，指年老体弱，无力任事的官员。“不谨”则指行为放荡，所做之事不合为官体统。这些人在任，对当地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故吏部在进行覆核之后，给予批准。

次月，钱钺又上疏弹劾鲁藩。称60多年前鲁藩将三千一百余只羊交由东昌、兖州、济南三府百姓饲养，每年从中征收羊毛，每三年征收一次羊羔。60余年来，总计征收羊毛达十余万斤，羊羔达六十余万只。鲁藩获利颇丰，可相关百姓却被搞得家破人亡，故要求取消这一弊政。礼部在覆核之后，下令让鲁藩所属军校自行饲养。

“礼部援例覆奏。得旨：令各办种羊原数还，本府护卫并仪卫司军校领餋，无重为民患。其人户逃亡者，官为买补。”（《明孝宗实录》）

贵州巡抚任上，一面主持平定都匀苗乱，一面提出当地土司的继承人年满16岁，必须入贵州宣慰司（治所在贵阳）官学，以增广生员的身份求学，让他们读书习礼，愿意参加科举的，可以授予补廪贡生的身份，所得头衔在其袭职再予以免除。总之一句话，两手并举，走上层路线，让各土司心向大明，以安定地方。

贵阳文庙石牌坊

钱钺在河南巡抚任上很短，于弘治三年（1490年）九月接到任命，次年正月调任南京光禄寺卿，前后总计也就3个多月。因此虽然就崇藩岁禄问题与崇王朱见泽达成了一致，却没来得及将此事上奏朝廷。且他被科道官戴上“奔竞”的罪名，也就是钻营功名，惨遭贬职，是以继任者也无意接手此事。崇藩岁禄调整事宜就此被束之高阁。

朱祐樒袭封之后，在清理王府旧账过程中，偶然发现此事。他觉得此方案能做到各从其便，又是已经协商的定案，朝廷必然不会反对，故而随手将此事上奏朝廷，表示希望崇藩的岁禄能照此执行。

在朱祐樒眼中，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奏请，结果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内阁首辅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首先跳出来反对。他们认为粮食事关国家安危，故设有专任官员进行管理，地方抚按只不过总领其事，像更改藩王岁禄等事，必须奏报朝廷等待核准，才可奏禀藩王，无权专擅，否则会造成重大问题。所以应当追责。

“（正德三年八月）甲申，户部议覆大学士李东阳等所奏言：‘各处管理粮草，俱有专官。其巡抚、都御史等官，不过总领其事。果有侵盗，自宜如法追陪。若止是督理不严，宜从宽减或罢黜不用。内批粮草，国家重务，巡抚总理等官委托非轻，既治边无方，以致浥烂糠秕百有余万，及事发罪坐仓官、小民，监追至死，何以陪偿？且巡抚加以参总督等名，尤难辞责。’”（《明武宗实录》）

明武宗的头号亲信，司礼监太监刘瑾的反应更加激烈。以江南人士为主的文官集团视他为“八虎”之首，屡屡上疏奏请诛杀于他。是以打算借机制造大案，对“江南大家”动手，以泄其心头之愤。

刘瑾剧照

刘瑾的爪牙，“政治觉悟”一向很高的大学士焦芳为他出主意，表示钱钺“交通王府，擅更成法”，应该严厉打击。正德四年（1509年）正月，在刘瑾的操弄下，钱钺案正式爆发。

此时，钱钺已经致仕，且已作古，依然被定为首案犯，本人被剥夺致仕之后的各种待遇，追削为民。钱家也因此惨遭抄家，“收钺妻及子应祯等六人，妇女、臧获（古代对奴婢的贱称）五十五人，俱逮系至京”。最终钱钺的五个儿子应祯、应祥、应祺、应福、应禧、应禄及其妻儿，被分散发配陕西肃州、固原、庄浪等地，“遇赦不赦”。

崇藩承奉唐名，长史雷颙等人被罚赎罪米各千石。钱钺之后出任河南巡抚的韩文等人，及张子麟等府州县官，也各以在任时间长短，“罚米有差”。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朱祐樒估计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阿越说

正德六年（1511年）九月，崇王朱祐樒薨逝，在位四年，享年30岁，朝廷赐谥曰靖。《明实录》对朱祐樒的生平简介存在问题。

“丁丑……崇王祐樒薨。王，简王第二子，母妃李氏。成化壬寅生，弘治甲寅袭封，至是薨，年三十。讣闻，辍朝三日，遣官祭葬如制，谥曰靖。”（《明武宗实录》）

朱祐樒袭爵的时间为正德三年，而非在弘治年间。弘治甲寅年，为1494年，也就是弘治七年，这年他受封崇世子。故此，《明实录》将他受封世子的时间，错录成他袭封的时间。

崇王家族墓园大致位置

朱祐樒的最终归宿地，为确山县城南蟠龙山之阳的三井湾（山井湾）。蟠龙山，又名盘龙山、蟠山、龙山，确山人习惯上称之为南山。它由东西两峰组成，东峰稍高，为龙头，西峰较低，为龙尾，山势蜿蜒起伏，自西向东迤逦而去，鸟瞰俯视，犹如龙蟠，故此得名。崇王家族墓园坐北朝南，背依蟠龙山，枕山面水，先后有六代崇王和他们的王妃安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