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外婆的表情

本文转自：新民晚报

王道

前段时间特地带着儿子回了一趟老家，主要是想让他看看我的外婆。按辈分来说，他应该称呼太姥姥。这称呼对于儿子来说太陌生了，以至于他在当面喊出时有些犹疑。

我外婆三月生日，今年正好101岁，我对外婆有特别的感情，小时候每到周末或寒暑假就去外婆家住。外婆和外公抚养大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子女成家后，都会带着孩子去看望老人。

外婆一直坚持独自住，自己买菜烧饭，兼顾着为二舅家看门。三个儿子各有宅子，二舅因为住在市里，就把县城的老宅给外婆住。宅子后来被拆迁，年迈的外婆的去处就成了问题。按说外婆不必担心，宅子拆迁后她也会单独分得一套小房子。因此即使是在等待新房建成期间，她还是坚持自己去买菜烧饭。

有一次，我从南方回老家，从市里转车回县城，在县城东主干道转弯处，我居然透过中巴车窗看到外婆，正拖着带轮子的买菜包，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我立刻大喊：司机停车，我要下车。中巴车可以提前在中途叫停。我拎着行李下车后，一路狂奔追外婆。她佝偻着身子，在中午阳光下的堤坝上踽踽而行，我想喊外婆，又怕她回头张望会跌跤，堤坝的土路坑坑洼洼，又偶有车辆来往，她尽量沿着边缘行走。那时外婆已经年过九旬，很多人想不到这个年龄还大老远独自去买菜。

我一直跑到外婆前面才敢喊她，坚持要帮她拖蔬菜包，她却不肯。她临时居住在靠近县城的堤坝下的村子，常到县城一处菜场去采购——那里的菜便宜。外婆看到我，很是意外，但显然很高兴，连问我怎么有空回来。她其实更多的还是平和，我觉得，在外婆眼里恐怕没有什么事能够使她表现得比较失态和夸张了。

外婆毕竟年近百岁，不适合再一个人生活了，三个女儿多次接她同住，她却总说不习惯，不想给人添麻烦。后来经过家族的长辈和其他亲朋协商，决定把外婆分的房子赠予小舅，让外婆跟着小舅家同住，从此外婆就住在了小舅家。

每年回去看外婆，都感觉她没有变化，依旧是平和的表情，喜欢外出晒太阳，和小区的熟人说说话。她可以自己推着学步车在小区里活动，有时捡一些废旧纸板和矿泉水瓶，说可以卖钱。有时外面天寒，或是落雪，她执意要出去，还与小舅产生矛盾。外婆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是自由的，她除了偶尔出现腿脚神经痛外，并无明显疾病。

我儿子立在太姥姥面前，小声喊出了陌生的称呼。他好奇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有一百岁吗，他还没有弄明白一百岁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外婆欣慰地看着不到十二岁的晚辈，个头俨然成人，结实而富有生气，她慈祥、平和地关心他冷不冷。外面正落雪，屋里有点寒气，我握着外婆的手，发现她的手很热乎，而且很柔软。我想起小时候睡在她房间，因为看了过于刺激的武侠片做噩梦大叫而醒，外婆就着钨丝灯泡的光弯下腰摸着我的头，安抚我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