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年礼

本文转自：新华日报

高桂荇

妻子还没起床，就躺着打电话给乡下小姨，问小姨在不在家。

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昨晚，朋友大老远送来一只“猪后座”，也叫“腿板”，说给我们灌香肠。拎一拎，沉！大概有二十多斤。

妻子说，送给小姨吧！我们知道，小姨平时俭省惯了，舍不得花钱打肉，送给她，可谓物得其所。

小姨住在范公堤东的柳林湾，和我岳母同村一组，两家相距不足百米。我们平日相处很紧，彼此无话不说。

电话一通，开免提，妻子跟小姨开始煲电话粥。先是寒暄，继而谈及年景，再就是孩子。

乡村规矩，对长辈亲戚要携礼拜年。女的嫁到男方，拜年随着男方走。从此，女方亲戚一般就不去拜年了。但是，谁家都有“但是”不是？妻子说，她们家只有她一个人端着国家的饭碗，衣食无忧，不能不照拂亲戚的。况且，自打她小时候起，小姨对她就关爱有加，人不能忘本。

我们这儿，有讲究。春节前送礼，叫“提年”；节后，叫拜年。这几年，我们都是早早“提年”。因为，除夕这一天，我们得去北京，陪儿孙欢度大节。

每年，我们在岳母家放下年礼，转身就去小姨家，两家礼物一样。岁岁拜年，年年欢腾。这一拜，就是三十多年。

手机打得发热，妻子最终说明意图，谁知小姨回了两个字“不要”。

小姨说，半个月前，她就去小镇街上买了两个“腿板”，家里香肠灌好了，而且今年多灌了些，并腌了咸肉、酱了大骨。知道我们没时间弄这些，还想择日进城，送点给我们尝尝哩。言语中，满是欢天喜庆。

“平常，你们没少照顾我们，不能再收你们的东西了。请你们吃饭，你们没空；红包给孩子，你们不肯。”话锋一转，说得冲冲的，好像思量已久。

我想起来了，早春二月，小姨过小生日，邀请我们下乡喝杯酒，因为手头的事刻不容缓，我们婉拒了。暑假里，小外孙从京城回家，我宴请亲戚团聚。小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亲戚红包满天飞。我们一个不收。

小姨怏怏地说：“怎么？现在生分了。红包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们的。你们倒好，一口回，以后不处了？”

我们微笑，诺诺地说着好话，但坚拒红包。其实，哪里是不给面子？我们想的是，庄户人不容易，每分钱都是汗水浸泡的。来聚一顿，红包千儿八百的。夏秋两季几墩子稻麦的钱哩，我们不忍心一众亲戚破费。

小姨夫妇在乡下，花甲有余，种了八九亩地。除了田里刨食，两人还穿档钻空，帮种养大户干活。大棚西瓜出藤，运到路边卡车，不能颠，不能压，必是箩筐一肩挑。小姨身大力不亏，又细心，主家欢喜。冬春两季，常到建筑工地做小工，这是拿手好戏。小姨父也有专长，砌房子放电线，东家请、西家邀的，倒也没闲时。年复一年，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简单朴素，但也有声有色。

今年一入冬，小姨还揽了个活，帮人家护理老人。白天陪伴，煮三顿，洗洗、扫扫，和老人拉家常。小姨嘻嘻有声：“这份报酬不薄，就是耗时间。赚点钱，贴补小的。”小姨说的“小的”，是指儿孙两代。

小姨有眼光，早先叫儿子学了水电工。这份手艺没有荒白的时候，总有饭吃。七八年前，儿子带了几个老乡，在常州做水电工程，风生水起。媳妇跟着去烧饭，当后勤，还兼任总管。孙女已经八岁了，跟着小姨在乡下上学。前年，媳妇生了二胎，是男娃。这样一来，儿女双全，小姨幸福如意，也更有谋算。江南大城市发展前景好，小姨儿子一家的户口，全都转到常州去了。工程忙不过来的时候，小姨父奔赴常州，帮儿子搭把手。老家里里外外，就小姨一人操持、收种、送往迎来。三层大楼房，一只猫，一只狗，一个人，似乎空荡荡的。

空荡吗？不空荡！每晚，小姨与孙女、孙子视频，生趣勃发，其乐泼天。以前，儿子一直是租房子住的，待腰包渐渐鼓起来，去年，在城市中央买了一套新房，豪华装修，很阔亮，很气派。小姨担心儿子置业置房，手头不宽裕，自然不遗余力，左右帮衬。这两年，田里所收、零工所得，十几大万哩，悉数给了襁褓里的小孙子。

麻将也不打了，纸牌也不看了，打零工、做月嫂、当保姆，一门心思赚钱。只要得空，双手不闲。小姨说：“现在不比过去了，手头活泛了。说缺钱，是大钱，不缺来人礼去的小钱。”

絮絮叨叨，听了小姨一番话，妻子沉默良久。我想，乡村现在确实大变样了，农民也精神了许多，扬眉吐气。与过去比，实乃天壤之别。不过，我们一合计，今晚还是挤点时间跑一趟乡下，将年礼送到小姨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