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韩美俄争相拉拢：越南为何能八面玲珑？

“苍穹尚有今朝，霜凋巷口，云开见日。”

2015年，正值越南战争结束40周年，时任奥巴马政府副总统的拜登，在白宫招待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访美的演讲中，引用越南著名诗人阮仲《金云翘传》，这样形容当时的美越关系。

2023年9月，已经是美国总统的拜登，在访问越南时再次会见阮富仲，演讲时也再次引用阮仲的《金云翘传》：“今日荣华，堪偿昔时风尘艰辛；心心相印，两情依依恩爱日深。”

从“拨云见日”到“恩爱日深”，拜登这番对越南无不煽情告白的背后，是越南在全球地缘政治中的地位日益凸显。

美国总统拜登访问越南时发表讲话

2022年12月，越南与韩国建立了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这是越南对外关系的最高级别。此前，只有三个国家与越南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中国、俄罗斯和印度。而继韩国之后，美国和日本分别于2023年的9月和11月又加入此行列。澳大利亚总理阿尔巴尼斯在2023年6月访问越南时表示，澳大利亚也希望能够加入。

在2023年10月于北京举行的“一带一路”论坛上，越南国家主席武文赏又对俄罗斯总统普京发出邀请，希望其“很快”访问越南，而普京也接受了邀请。

由此，国际舆论掀起了一波越南“外交热”。越来越多人认为，在风起云涌的国际舞台上，越南，已经逐步靠近并成为多方角力的焦点所在。各国都在纷纷拉拢这个曾为独立自主而进行了漫长的顽强抗争的国家。

的确，在大国的竞争中，很少有国家能像越南一样，扮演如此关键的战略角色。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越南北邻中国，南近新加坡，东则毗连南海，隔望马六甲海峡，不仅拥有天然优良的港口，适合大型军舰，船舶等停靠，而且是全球北方通往东盟国家，甚至中东、非洲等最便捷的途径。此外，越南也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劳动密集型市场。在2023年，越南人口突破1亿，劳动力成本只有中国的一半，年轻化程度也很高，能够助力越南经济保持长期高速增长。

同时，越南也手握着重要的自然资源：稀土。稀土是控制着智能手机、电动汽车、高科技武器和其他关键产品生产所需的许多原材料价格的命脉。根据美国地质勘探局的数据，越南的稀土矿藏规模居全球第二。

因此，以美国为代表的一系列发达国家，都将越南视为改变全球科技产业链面貌、打造替代供应链的潜力股。拜登访问结束后，白宫宣布美国将帮助越南测量矿藏，并与越方开展技术合作，多家美国半导体企业宣布在越南进行重大投资。

越南自1986年起开始学习中国的“改革开放”，提出“革新开放”的政策。背靠巨大人口红利，凭借其积极吸引外资的政策、稳定的政治环境和日益完善的基础设施，越南逐渐成为国际投资者的新宠，有望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

因此，站在国际十字路口，越南不仅是位于亚太地区中心排头兵，也是全球贸易链上重要的桥头堡。

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教授、系主任唐晓阳认为，在一众增长势力强劲的中等规模国家中，越南能够成功吸引国际注意力，有赖于其“突出表现”。

“如果越南能够维持目前的增长势头，它会在世界政治上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唐晓阳说。

即使位于全球激烈角逐的风暴眼，越南却凭借其柔软、坚韧的“竹子外交”政策，持续坐收渔翁之利。

2016年8月，越南提出“竹子外交”一词，指越南像竹子般根深坚固，又能在风中柔韧灵活摆动的外交风格，主张从与每一个国家交流中获取最大利益。

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

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唐晓阳表示，和冷战时期不同，就目前日益“多元化的国际形势”下，小国的利益已经不再需要“完全依附于大国”才能获得。

和越南一样，许多发展中国家拒绝因地缘博弈而在俄乌战争、巴以冲突等问题上选边战队。据《纽约时报》报道，包括印尼、埃及、约旦在内的许多发展中国家甚至痛批西方在俄乌和加沙问题上实行双重标准。

“在俄乌或者哈以这些冲突当中，这些国家一般都处于中立状态，因为他们不会像冷战时期那样进行结盟，或者（持）极化对立的政治立场。这种多极化、多元化的国际结构，意味着他们更关心自己国家的发展和自己地区的和平稳定。而对于其他地区的冲突，他们更多的是呼吁和平和调解，而不是‘选边站’。”唐晓阳说。

在军事方面，越南提出四个拒绝：拒绝任何正式的军事联盟；拒绝在其领土上建立属于外国的基地或利用同一领土进行其他国家的军事活动；拒绝站在一个国家一边反对另一个国家；拒绝在国际关系中使用武力。但同时，越南也保留了“根据情况和具体条件，与其他国家发展适当和必要的军事关系”的可能性。

通过这四个拒绝，越南得以在各个国际势力的角斗中，寻求微妙的平衡。

这一点，在2023年6月美国航母抵达越南的同时，越南总理访华就足以见得。

6月25日，美国海军罗纳德·里根号（USS Ronald Reagan）航空母舰抵达越南岘港，按计划进行为期五天的港口访问。就在此之前，日本海上自卫队最大军舰“出云”号到访并停靠越南的军事要冲金兰湾国际港。

6月25日，美国“里根号”航母到访越南岘港

另一边，韩国总统尹锡悦也刚刚结束访越行程不久，越南因此成为尹锡悦就任韩国总统后首个出访的东南亚国家。

此次“里根号”的访问，被不少外媒称作“罕见”“象征性”“历史性”，以彰显华盛顿此番对河内的重视。

越南总理范明政，在里根号抵港的同一天，应邀抵达北京进行正式国事访问。

美国仍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场，2023年前11个月的出口额达880亿美元。根据越南政府发布声明，范明政在2023年9月会见美国财长耶伦时称，美国是越南“头等重要合作伙伴”，越方把经济、金融、贸易合作视为“越美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优先方向”。

作为美国的盟友，日本与韩国也在积极扩大与越南的经济合作。

目前韩国已经是越南第一大投资来源国，截至2022年，韩国在越南累计投资额达到810亿美元，领先于新加坡的708亿美元。目前三星电子在全球销售的智慧型手机约一半产自越南，三星、LG、乐天、现代汽车等共8800多家韩国企业，在越南已创造70万个工作机会，产出占越南总出口的30%。韩国总统尹锡悦在去年6月底率领250位韩国企业代表的访问团到越南正式访问，显见对越南重视程度。

日本在去年11月底确认与越南外交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后，越南总理范明政12月16日立即前往日本访问，承诺减少行政审批时间，希望能吸引到更多日本半导体等科技业者到越南投资。目前，日本是越南最大的官方发展援助国、第二大劳务伙伴、第三大投资和旅游伙伴、第四大贸易伙伴。

12月16日，越南总理范明政访问日本

因此，在美国2022年2月提出的“印太战略”中，越南也被确定为“关键地区伙伴”。而日韩作为美国在亚洲地区最坚实的盟友，选择在此时与越南交好，既能够配合美国力推的“印太战略”，还能顺便发挥两国在“维护地区安全”和“推动地区经济发展”方面的领导力，经济上谋求区域发展，政治上干预地区安全事务。

另一方面，越南也是俄罗斯在东南亚最亲密的伙伴之一。自在前苏联时代发展起外交关系以来，俄罗斯一直是越南的主要武器供应国。路透社报道称，据估计，越南80%的武器库由莫斯科提供的武器和装备组成，而且两国正在讨论新的潜在武器交易。

越南国家主席武文赏去年10月参加一带一路论坛时向普京表示，越南一直认为俄罗斯是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据越通社报道，两国同意深化贸易、安全和国防等多个领域的合作。

越南国家主席武文赏在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发表讲话

通过军事、经济和外交上的一系列周旋，越南“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成功地游走各方。

“对于越南来说，首要任务是找到并维护自身国家的利益，”唐晓阳补充道，“一个国家要找到自己的利益，必须要通过自身的改革和发展。特别是在政治上，不要依附任何一个大国的政治立场。”

在国际竞争与冲突不断加剧的今天，越南面对着的是愈发“高风险、高回报”的处境。凭借其灵活的“竹子外交”政策，越南一次又一次地在各国之间走钢丝，在狂风骤雨中寻求其崛起的可能。

这个东南亚国家，也正如“竹子”一样——“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尽管越南的这波“外交热”如此受到世界瞩目，但这个世界上的“越南”，从来就不只有一个。

唐晓阳称，越南能在全球范围内与大国交好，和它所在的东盟，包括全球南方国家总体增长的势力势头分不开：“对他们来讲，影响力日益增加，其实是一直以来，全球政治多元化、国与国之间关系多极化的一个延续。“

2023年5月19日，西方七国集团(G7)年度峰会在日本广岛开幕，峰会邀请越南、印度、印尼、巴西等多个“全球南方”国家与会，并将“全球南方”作为议题列入。

会议期间，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和巴西总统卢拉会面，同意以非常任理事国身份致力于安理会改革。据报道，德国总理朔尔茨表示，国际组织形式需要随着国际变化一道进行变革：“任何有效的国际秩序都必须反映世界的多极特征。”

“昨天的单极或两极世界可能更容易塑造——至少对于强国来说，”他补充道。“但这早已不再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2023年5月19日，G7峰会于日本广岛举行

早在2023年1月，时任越南国家主席的阮春福在印度主办的全球南方之声峰会上就已提出，全球南方国家需要发出共同声音，为促进多边主义作出实质性贡献。

越南官方媒体《河内时报》称，全球南方代表了人类四分之三的人口，但其声音在国际话语和决策中并未得到公平的体现。

美国波士顿大学“长远未来”研究中心代理主任豪尔赫·海涅（Jorge Heine）撰文称，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地缘政治博弈愈演愈烈之时，全球南方正在发挥“发展中国家”和“第三世界”过去从未有过的政治和经济力量：从促成伊朗与沙特阿拉伯和解的中国，到试图推动和平计划以结束乌克兰战争的巴西，无不在此列。

这些努力与成果，绝不是仅仅从大国冲突中捡漏得来，也远非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能概括。

“（大国冲突）这个理论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唐晓阳说，“现今世界上，大国虽然政治上可能有一些剑拔弩张，但在经济和社会上，大家依然处于共同利益之中。这不是零和博弈，而是一个大家都互相关联，互相缠绕的共同体。”

由此观之，越南能够在国际舞台上左右逢源，或许并不只是偶然，而是顺应国际事务的新趋势：全球南方国家正在寻求一个更加多极的世界，以便它们可以独立于大国议程的主导，制定属于自己的路线。

可以说，越南的这波“外交热”，绝不仅仅只是大国冲突论下的产物。它其中或许蕴含着国际秩序和体系变革的一个全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