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暮雨》：他们的命运，从不曾和风细雨

最近，由张国立执导、范伟和周冬雨领衔主演的影片《朝云暮雨》上映。与同档期的爱情电影不同，这是一部题材很新颖的剧情片，它关注的是边缘人群再社会化过程中的故事，尤其是当两个刑满释放人员遇见并结为夫妻后，发生了难以预料的故事。

五十多岁的老秦，因为失手杀人和运毒，两次入狱，总共坐了二十七年牢，人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在里面度过；而二十四岁的常娟，十四岁杀人，少管所呆了四年，监狱又呆了六年。

两人的相遇，始于老秦的举牌求偶，而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却得益于常娟的主动。

正如海报上的宣传语一样，他求子，她求财，五十六岁的老秦和二十四岁的常娟的婚姻，开始时就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

在婚姻的市场上，入狱两次的老秦，除了一身巨款，别无他物；年少就入狱的常娟，除了年轻、貌美，似乎也没有其他亮眼之处。但恰好，两人都是奔着对方最大的“优点”去的。

与很多被质疑的老夫少妻一样，老秦和常娟之间的关系，从开始就被打上了金钱和欲望的符号。

他们中的一个将完成对父母传宗接代的愿望当成余生任务，一个则为了184400元的彩礼想尽办法。

刑满释放的老秦，拿着父母老宅拆迁的百万补偿款，相着不靠谱的亲。后来，他转变思路，开始在女监门口举牌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

老秦这边，打从一出场，就带着些谨小慎微、顺从平静。也是因为这份顺从，让他在管教那有几分薄面。他能将监狱的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地面透亮、反光，却没有一点多余的水分。

足够安全的表现，让人对他的再社会化有些期待。他有基本的生存能力，为人也不张扬，身背巨款似乎也能过好普通的日子。

穿着监狱里发的棉服，灰头土脸的常娟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她机敏地抓住了老秦这张饭票，眼睛对着老秦或者说他兜里的钱放光，那点儿狡黠藏也藏不住。

两人的相处，好像慢慢进入正轨。二十多岁的常娟，亲昵地称这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结婚对象老秦为“老头”，并提出“试婚”的想法。

老秦载着常娟在市里到处跑、买这买那。常娟陪他去监狱外放烟花，完成跟狱友的约定；他跟着常娟去油菜花田里玩闹、拍照，尽管他认为结婚照应当像遗照一样正式，但仍然默许常娟用手机拍下两人的合影当作结婚照。

“她在闹，他在笑”，这些细碎的美好，好像也让观众沉溺其中。其实，常娟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小把戏，不止经验老到的老秦看得出，普通观众也看得出。但此时的老秦，为了一个结婚生孩子的承诺，愿意容忍愿意等。

老秦这边的平静，似乎也只是表面的。他的谨小慎微甚至瑟缩惊惶背后，却又藏着几分精明，更让人感到隐隐的不安。

除了有前科，他出来后的几次表现，依然让人感受复杂。面对仙人跳，他对着女骗子，把骗法和相关的处罚倒背如流，吓退对方；对欺骗他的婚介所老板，他毫不手软，从暗处冲出来就直直扑倒对方，挥拳猛打，直到看到对方相册里的孩子才有所收敛。

这样一对“错位”的夫妻关系，最终的导向也似乎并不会好到哪里去。两人之间短暂的平静相处中，老秦总是在隐忍的位置，而常娟的野心随着婚期的临近也快藏不住了。

尽管两人前半生的命运都已经异常曲折，但出狱后也没能摆脱曾经的经历。他骨子里的不安、躁动、原始欲望，她心里埋藏许久的秘密，都加速着这种平静的崩坏。

命运的转折，就发生在老秦潜藏的不安被点燃的那一刻。

当他兴高采烈地与常娟领证后，却发现对方并不想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他生一个孩子。这让他觉得被背叛，也觉得辜负了九泉之下父母的期待，于是他报复性地藏起了常娟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并导致两人的矛盾直接激化。

而常娟收到彩礼后发现逃跑无望，更是愤怒不已，她知道刀子往哪扎最疼，不仅用力喊出不愿生孩子，承认对老秦是欺骗，更恶毒地诅咒老秦的父母绝后，直戳老秦的命门。

常娟对老秦父母的辱骂，让他一秒暴起，从客厅冲入房间，掐住常娟的脖子，要强行与常娟发生关系；而常娟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身形瘦小力量悬殊，她仍努力逃跑，拿花瓶砸老秦的头，甚至踢了两脚。

直到老秦一个反扑，她摔倒在地，也决绝地拿起了花瓶碎片冲自己的脖子狠狠划去……

这一场极端激烈和血腥的争吵戏，争吵声、碎玻璃、鲜红的血……让坐在影院的观众不禁瑟瑟发抖。两人身体里那种极端的血性，刺破银幕，直逼坐席上的观众。

比起部分观众对前期温和的老秦性情大变、为了孩子想要与常娟强行发生关系的行为觉得惊诧的心情，我反倒认为这是老秦隐藏在内心的暴戾，如同野兽被激怒、放出兽笼。

而同样的，常娟也并不是柔弱无力的女子，她对老秦报复性的极端行为，也未尝不是对自己命运的控诉。

电影片名朝云暮雨，是影片中天气变化的无常，也指男女主人生的无常。

老秦常娟互殴、常娟自杀入院、两人互相谅解、常娟不告而别，老秦绝望寻妻……一切变化都太突然，观众在错愕中被迫接受。

而当老秦终于放弃寻妻，找到给各大酒店后厨擦洗的工作，生活逐渐回归正常时，命运再次给来重重一拳。

老秦接到常娟曾经管教的电话，说常娟把184400元的民事赔偿还上了，并可能再次自杀时，他没办法等了，即刻动身。

在这个寻找的路上，有关于常娟身上难以归因的矛盾与纠结，也迅速被揭开。她骗婚不是为自己享乐，而是为了弥补年少的错误。在了结这个心愿后，她也会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

当老秦坐着婚车找到常娟所在的县城，听到的消息却是一个穿婚纱的女孩跳江自杀。何其讽刺的场面，一个丈夫跟着新人的车来接自己妻子的死讯。

当老秦奋不顾身救下常娟，救下的却只是一具无法再次回答他任何问题的躯壳。

是的，命运再次开了一个大玩笑，求死的常娟没死成，而老秦则成了唯一愿意照顾她的人。

影片几次巨大转折，噎得作为观众的我们久久难言。命运的大风大雨，从来不曾饶过老秦和常娟。就像影片中几次重要场景，都出现的雨天，让人难以忘记。

而更难想象的是，影片改编自真实故事写成的非虚构作品《穿婚纱的杀人少女》。

值得注意的是，原文标题就以常娟的身份做噱头，但实际上原文几乎全是老秦个人视角，对常娟的描述寥寥几笔。因此，到今天还可以看到原文的评论区，几乎都是对老秦的同情，对常娟表示理解的少之又少。

而实际上，影片中对常娟的刻画，才让这个角色丰满起来。她是父母车祸双亡留下的孤女，是为报复肇事者女儿不惜杀人的少年犯，是杀错人后悔情绪严重狱中多次自杀的犯人，是骗老头184400彩礼只为补偿受害者家属然后自杀决绝之人……

同样，对于影片主题的讨论，也给了观众尽量大的思考空间。有观众认为，影片还是尽量美化了老秦，不可否认，从影片最后三分之一对老秦的塑造和各种环境光的烘托来看，似乎他成了一个任劳任怨、为植物人妻子付出一切的好人。

然而，换个角度思考，老秦他到底是求“生”不得，常娟更是求“死”不能。最终的结局，说不清楚，对他们两人中的谁更加绝望。

到底是放弃传宗接代的赤裸欲望，转而用余生照顾植物人妻子的中年老秦更辛苦？还是悔恨至死反复自杀却不得，被救回成为一生被困在轮椅上的植物人常娟更加痛苦？

又或者说，老秦是否对被塑造成几乎圣人的形象甘之如饴？毕竟比起监狱里无法直视的二十七年，他通过不离不弃照顾妻子的行为，让周围人对他刮目相看，重新收获的他人尊重、内心尊严，是否超越了他心中曾经的对后代和情欲的渴望？

而悔恨终生、一心求死的常娟，最后一次自杀依然未完成，不仅如此，她还被迫活下来，被迫成为植物人、被安置在轮椅上、被相识不久的丈夫照顾一生，但与此同时她的思维并未丧失……她的灵魂被困在无法动弹的躯壳里，无法自主选择死或者生。难道这样的日子，就比她在狱中无尽悔恨的日子更加好吗？

比起单单把老秦看成一个劳苦功高的好人，这样的反讽式思考或许才是更接近真相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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