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亚运会设计，为何让人“眼前一亮”？

相较“水墨淡彩”背景下沉稳、诗意的杭州，亚运会的杭州更为动感，杭州亚运会的色彩系统于是被敲定为“淡妆浓抹”，以“虹韵紫”为主IP色，以“映日红、水墨白、月桂黄、水光蓝、湖山绿”为辅。

作者 | 洞照

题图 | 陈中秋

2005—2006年，中国美术学院资深教授、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博士生导师宋建明带领团队，对杭州主城区及多个片区进行了实地调研，提出用“水墨淡彩”为杭州城市色彩的可视意象定调。

在此基础上，杭州编制了主城区的色彩规划总谱——《杭州主城区建筑色彩专项规划》，以及数十个城区色彩规划导则，搭建了建筑色彩的空间框架与色彩管理方法。

2016年，G20峰会在杭州召开。宋建明提出，杭州应当抓住这个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绝佳机会，在自身特色的基础上，从“东方智慧、中国气派、杭州韵味”三个层面体现独特的城市美学。

亚运会开幕式体现的城市美学。（图/微博@央视新闻）

2019年8月，宋建明正式出任杭州亚运会视觉形象设计总监，在杭州亚组委宣传部的领导下组织、指导、把关杭州亚运会和亚残运会的整体视觉形象体系设计。

宋建明告诉《新周刊》，“水墨淡彩”是杭州亚运会的城市“背景色调”，亚运会期间的城市营造既要体现杭州单纯且变化丰富的底色，也要使亚运会景观体系的个性在此背景下得到良好的显现，相互交融、相得益彰，“这样的话，城市背景和城市主题的视觉系统要在变化中统一”。

相较“水墨淡彩”背景下沉稳、诗意的杭州，亚运会的杭州更为动感，“淡妆浓抹”的色彩系统于是被敲定了下来。此外，“东方智慧、中国气派、杭州韵味”的美学理念，也因本届亚运会得到新的阐释与呈现。

找到众口难调的最大公约数

视觉形象设计总监的工作要求宋建明从众多具体的设计中独立出来，站在亚奥理事会和杭州亚组委的立场上把控杭州亚运会的视觉形象呈现。详细的工作流程不作赘述，但他和团队所遵循的原则值得关注，这些原则从侧面反映了杭州亚运会视觉形象设计的重点与难点。

首先是亚奥理事会的原则。亚洲有着多民族、多宗教，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情况最复杂的大洲之一。杭州亚运会的视觉形象设计必须尊重各个国家和地区的风俗、理念，尽可能地兼顾所有参与者的审美。

第二，必须传递主办及承办单位的价值观。以地方政府为例，它有亚运会和审美之外的许多观点与诉求，需要视觉形象设计团队进行信息的整合、筛选与采纳。

第三，老百姓众口难调，设计团队必须拿出一套能让大多数人满意的方案。此外，站在设计师的角度，宋建明还希望杭州亚运会的视觉能得到亚洲乃至世界同行的认可。

杭州亚运会视觉形象设计包括会徽、吉祥物、体育图标、核心图形、色彩系统、火炬和奖牌等一系列关键的亚运会视觉形象。其中，会徽“潮涌”的主体图形由扇面、钱塘江、钱江潮头、赛道、互联网符号及象征亚奥理事会的太阳图形等六个元素组成，下方是主办城市名称与举办年份的印鉴。

杭州亚运会吉祥物公仔。（图/微博@杭州第19届亚运会）

宋建明以会徽为例，揭秘了设计团队寻找适应各方的最大公约数的过程。

在设计的各个环节，不同验收方会提出各自的修改意见。有些涉及专业知识和技术问题，比如会徽能否适应实际运用中的大幅度放大或缩小、是否便于制作和印刷，等等；有些声音则来自民间。

宋建明记得，会徽公布之初，有网友“吐槽”它像方便面。他觉得这种反馈挺好，是全民参与亚运会的一种表现。当然，他对此也有所把控，“会从视觉传达传播层面予以关注，如果发现有负面因素的可能，那就要与设计师协调，及时规避”。

尽管所有参与亚运会视觉形象设计的设计师都具备极高的专业水平，但在上述原则的指导下，他们的作品还是要经过一次次的修改和调整。从专业角度看，有些创意和作品的艺术性因此被弱化了，但既然要让尽可能多的人接受，那么改变就是必要的。

“东方智慧、中国气派、杭州韵味”这一理念的新解新用，主要源自杭州亚运会与G20峰会的活动性质、参与者不同，以及杭州今时不同往日的城市风貌、城市定位与发展诉求。

“G20是东西方对话，这次是亚洲内部大家庭的体育盛会。那亚洲什么东西才能够说得清楚呢？肯定是多彩，谁都替代不了谁。”宋建明在主持杭州亚运会的视觉形象设计工作时，将“东方智慧”调整成了“亚洲风采”。

另外两个美学理念则得到了延续。宋建明表示，对视觉形象设计进行评审的团队由近20位专家组成，他们来自设计、体育等五大领域。作品有没有明显的中国特色、是不是符合杭州诗意韵味的表达，也是大家考虑的主要方面。

“淡妆浓抹”的色彩系统

放眼寰宇，承办洲际、国际大型活动对当地发展的推动作用毋庸置疑，杭州也不例外。正如宋建明所言：“设计的显现，标志着一座城市的文明发展水平。”

杭州为迎接亚运会做了“更大格局的打通”，如地铁、地下隧道等路网交通的升级改造。宋建明认为这些硬件都是城市形象的“背景”，“相当于一个漂亮的姑娘已经长成，缺点什么作为特色的点缀”。亚运会视觉形象系统就是这样的“点缀”。

亚运会期间杭州地铁装饰。（图/微博@苍南言）

2021年1月发布的《杭州2022年亚运会、亚残运会形象景观总体规划》（下文简称《规划》）设计了一系列包括视觉形象、公共艺术、夜景营造等的“工具包”，可被运用于城市重要节点与竞赛场馆、亚运村、官方纪念品专卖店、火炬接力等场域。

宋建明当时提出，从政策层面作出引导，分期实施《规划》。“第一阶段先热身，第二阶段是强化，第三阶段也就是临近开幕，将进入全面展现期。一定要这样有节奏、有效率地组织这些元素的显现，否则大家看多了都疲劳了。”

《规划》原计划分四期实施，2021年主要在城市的门户地区进行氛围营造，2022年从比赛场馆到亚运村，全面进入景观铺设和氛围营造阶段。后来，杭州亚运会因新冠疫情延期，实施节奏作出了相应的调整。

宋建明记得，第一期计划公布的最初三个月，营造单位积极性高涨，但执行情况不尽如人意。他和同事们在提出修改建议、给出负面清单的同时，进行了相应的辅导与正面的引导。第二期计划实施时状况明显改善。

接受《新周刊》采访时，宋建明及团队的工作已进入最后阶段。2023年8月底，他还在跟同事们一起审查，结合上一阶段的成果总结经验教训，制订新的工作计划，比如亚运道旗，“挂久了都会褪色，有的脏掉了，有的都破了，需要更换”。

某社交平台上，有网友发布了近期拍摄的杭州街景。照片上可见，文三路两侧挂着簇新的道旗，涂装亚运会广告的公交车也十分干净；还有一些网友带图评论，展示自家小区或路边的花坛里的亚运会微景观。

2023年9月7日，亚运会举办前夕的杭州，公交车站满是亚运元素。（图/视觉中国）

杭州亚运会的色彩系统由中国美术学院色彩研究所执行所长郭锦涌及团队设计，名为“淡妆浓抹”，灵感来自苏轼的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以“虹韵紫”为主IP色，以“映日红、水墨白、月桂黄、水光蓝、湖山绿”为辅。

在宋建明看来，“淡妆浓抹”反映了杭州亚运会对色彩的整体要求，即具有诗性，“从命名到视觉呈现都诗韵一般优美”。不过，任何优秀的方案都需要实践的检验，他明确要求各设计团队，不允许出现“辣眼”的东西。

贯彻这一要求需要审美品位与专业知识兼具，在专业美术院校里，前者通常由“眼光”一词指代，“同样的颜色由好眼光的人做，就会非常诱人，如果由低水平的人做，就是一股说不出来的俗气”。对于后者，宋建明举了一个自己学生时代的例子。

宋建明跟随法国色彩大师郎科罗学习时，郎科罗曾教导同学们“让色彩歌唱”，也就是让颜色出彩，其中蕴含一系列专业技巧，如色度的控制、应用面积的大小、颜色品相、材料跟颜色的关系等，“处理好了颜色就高级，如果处理不好，那就艳俗了”。

在色彩的实际应用中，如何让人“眼睛一亮，不是眼睛一辣”，是宋建明及团队所要着力把控的问题，他们必须反复跟各级营造单位说明“什么是对的”。令宋建明庆幸的是，杭州相关部门负责的人大都学养丰富，悟性很高，善于学习，能够较为及时地纠正错误、调整方向。

全民美育是一个“发展中”的议题

宋建明还应杭州有关部门的邀请，参与城市灯光的评价工作。为此，他做了很多相关的研究，提出“让城市的夜景有节奏地亮起来”。

“中国汉字很有智慧，它用‘城市’这两个字表达的时候，其实就分宏观层面的‘城’的界面，以及市井生活空间的‘市’的界面。”所以，宋建明在评价城市灯光时，也按“城”和“市”两个层级界面来考量。

首先，城的部分打光要收敛一些，市井部分则要明亮，由此形成视觉上的节奏，而且还要注意对生物夜间生态的保护。二是避免夸张甚至恐怖的配色，宁可含蓄一点，也不要能量过剩，控制好色温跟光度、色度之间的关系。三是区分节日与日常，或者叫“节能模式”，避免大众审美疲劳。

杭州亚运会场馆灯光。（图/微博@杭州第19届亚运会）

在灯光的形态内容上，宋建明认为不宜过多使用具象形式，“在某些特定环境可以有一些趣味性的具象，大部分应该抽象，表达的原则是突显整个建筑的特质，而且单体建筑要跟周边的建筑群落协调，需要有关部门牵头规划，像做剧本一样打造一个戏剧场景”。

此外，灯光秀等光演绎可以安排在重要节点，不必日常化，以免铺张浪费。

杭州有关部门对宋建明的建议非常认可，但现实问题是，目前暂无聘请高水平专业团队的预算。他感慨道：“这就是发展的过程。不过，相比其他城市，杭州要好一些，至少注意到了（这些问题）。”

宋建明注意到，杭州各区的审美和执行能力差别不大，特别是在做城市营造的时候。他认为，这既得益于相关规范和指导的明确、细致，也因为杭州各级各部门的负责人素质都比较高。

“杭州叫‘生活品质之城’，这边没有‘郊县’的概念，而且杭州人民是讲究文化品质的。我接触到的一些街道一级的官员，还是以自己有文化作为价值观追求的，执行面比其他地方要好。”

宋建明还透露，前期工作中有些单位积极性特别高，也愿意花钱，但是一到应用就“辣眼”。针对这类情况，他们会通过调整让对方意识到“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要做对了；做对了其实不用花太多的钱，要相信设计智慧的价值”。

百年前，蔡元培把美育及其实用价值前所未有地提升到思想与精神的高度。宋建明对此赞同且钦佩，“当你有了美育价值的追求，你所有的学科都会有一个正确的追求方向，就不会显得很平庸”。

所以，他期待通过杭州亚运会这次大型的城市形象营造，把市民的审美眼光提升到一个高度。目前看来，他觉得杭州“做得相当不错”。

原标题：专访杭州第19届亚运会组委会视觉形象设计总监宋建明：要“眼前一亮”，不要“眼前一辣”

本文首发新周刊644期《最忆是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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