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不一样的张士诚：他才是元朝最大掘墓人：吴王张士诚

今天来聊聊另一位元朝掘墓人，一一张士诚。

这个人，在史学界前后的口碑反转比较大，我们今天仔细聊聊。

鉴于《明朝那些事儿》在历史圈内的极高知名度。

我想，关于张士诚的生平没有必要事无巨细的复述。

这个本文就单挑两点进行展开：高邮之战，因为这是决定元朝国祚是否存续的关键一战；关于张士诚的评价问题，这个部分呢，我自然没有资格随意置喙，但一会儿，我会放几位学者的论述，让大家充分感受下，什么叫做“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张士诚高邮之战

先说说高邮之战。

高邮之战的交战双方，一方自然是张士诚，另一方则是大名鼎鼎的元末丞相一一脱脱。

脱脱是1340年拜的相，一上台他就开始搞变法，搞改革。

史称“脱脱更化”，也有叫“至正更化”的。

这场更化说穿了，就三点。

一、恢复科举；二、整顿吏治；三、变更钞法。

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脱脱想千什么，一言以蔽之，脱脱要把英宗朝中断了的汉化进程继续走完。

是的，他要继续搞集权。

恢复科举，就是和旧蒙古贵族抢国家行政系统中的位置。

本来你爹是大官，他去世后，他的官世袭给你，现在脱脱不让了，凭什么给你？

你参加过科举吗？

没参加过，那麻烦你靠边。

我的人参加过，都是进士，让我的人上。

整顿吏治，就是以“六事考核”为名，把现存地方官选拔任用权全部捏在自己手里。

“六事”就是六个打分项，全得分升职，4项得分留任，三项得分，平级调动去外地。

“六事”全部不得分，滚蛋。

变更钞法，就是新铸至正通宝钱，重新恢复货币信用，维持中央对民间的经济掌控。

脱脱这一顿更化，效果非常明显，但这个效果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权确实是集到了，大元整个国家机器有了主心骨，至少纲纪不再废弛。

但另一方面，该得罪的人也都得罪差不多了，只有理解“脱脱更化”的这种两面性，才能合理解释高邮之战中，号称百万的元军瞬间灰飞烟灭这件事，不然解释不了。

好，时间来到1351年，红巾军造反，随后蔓延至全国，安徽、河南、浙江、福建、湖北、江西、四川。

元廷似乎覆灭在即，但1353年底，第一波农民军基本团灭，芝麻李没了，徐州被脱脱屠城，襄阳没了，北琐红巾军失败，峡州没了，南琐红巾军覆灭，瑞州没了，红巾军重要将领彭莹玉被杀，蕲水没了，天完政权400名大小官员一锅端，首领徐寿辉仅以身免，逃出生天。

目之可及，全国皆被重创，甚至直接熄火。

那这个时候是谁跳出来扛起了反元的大旗？是张士诚。

1353年正月，张士诚“十八条扁担”造反，三月，拿下泰州，“有众万余”，五月，再克重镇高邮，六月，在泰州击毙前来镇压的蒙古宗王完泽秃。

1354年1月，张士诚在高邮自立为“诚王”，建立大周政权，改元天佑，次月，击毙大元枢密院都事石普，

6月底，大的来了，张士诚大败元朝江浙行省左丞相，进而一举拿下扬州。

为什么说这是大的？

因为扬州有盐，虽然扬州本身不产盐，但因运河之故，扬州是当时两淮盐业的中心，元朝财政对盐相当依赖。

所以，当张士诚控制泰州和高邮的时候，元廷还能派出李齐或也先迭儿这帮人去招抚，但扬州没了，元廷瞬间上头，丞相脱脱“亲总”大军欲擒之。

那脱脱“亲总”的这个大军到底有多大呢？

40万，号称百万！除了地方各万户府的兵力外，还有成守大都的侍卫亲军和各大蒙古宗王的私兵，甚至脱脱还征募了大量的孔西番、回回、高丽丁壮。

高邮之战

说实话，笔者当初看到这段时，觉得非常不合理，因为从泰定帝之后，北方军户基本已经破产，脱脱是弄不出来40万大军的。

于是，我把《元史·脱脱传》都翻烂了，还看了很多论文，也没有找到答案，最后想起来“西番、回回、高丽丁壮”，西番和回回没有史书，但高丽有啊。

所以我去翻了下《高丽史》。一查，原来是这样：6月，就是1354年6月，正好是张士诚拿下扬州的时间。

有个叫蔡河中的高丽使者从元朝回到了高丽，他带回来一则消息：脱脱要求高丽出兵，随他一起“南征”。

然后不久，元朝自己的使者也到了，由工部官员带队来募兵讨伐张士诚，且招骁勇。

然后又过了不久，丙午，我查了下万年历，是7月6号，元朝再派工部官员前来高丽，发放6万锭军饷。

再接着癸亥，也就是23号，高丽人效率很高啊，18天后，就阅兵出发了。

这句话特别关键，他明确标出了高丽派出的军队数量：40个军官加2,000名士兵。

也就对不上了，那这个数量太少了。

记得当年忽必烈东征日本吗？

高丽人几万人地助阵，现在到了脱脱这，2040人。

如果其他民族或势力也像高丽这样小气，脱脱他哪里来的40万大军？

别急，我们继续往下看。

看到没有，一共是23000人。

那正规军刚才我们看到了，其实才2000。

剩下的21000人，全部是“国人在燕京者”。

换个说法，要么是在大都里临时募来，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高丽老百姓，要么干脆就是强行拉来的壮丁。

假如各部族都是高丽这套“1拖10”的玩法，那么我们合理判断，脱脱的这40万大军，真正能打的不超过4万，而这4万就是元廷在北方中国的最后一支主力。

公元1354年11月10日，脱脱率领大军抵达高邮，旌旗絮千里金鼓振野，出师之盛未有过之者。

《草木子》里说，丞相脱脱统四十万出征，号百万，声势赫然。

一个月后，12月10日，高邮外城被克。内城将士惊惧不已，纷纷要求投降。

“城中几不支，日议附降”。但张士诚没有答应，选择继续死扛。

再接下去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惊天大逆转！

后方的铁锅帝早不听晚不听，居然在这个当口听信奸臣进逸，下诏摘了脱脱的兵权，临阵换将。

这个脑残无比的举动，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元军人心大乱，“大军百万，一时四散”。

高邮城内的张士诚果断出击，“忽闻诏解脱脱权，勇气百倍，乘隙出兵奋击，元兵大败”。

高邮之战，以张士诚大获全胜而告终。

关于此战，我们再来看史料中的两处细节。

脱脱的百万将士“一时四散”，这句话本身是不太合理的，因为元顺帝只是摘了脱脱的兵权，并没有遣散军队，“各帅所部以听月阔察儿、雪雪节制。”

也就说还是有两个统帅的，这个仗完全可以继续打，高邮外城都没了，加把劲说不定就成功了。

《元史》给出的答案是，元廷派来的使者除了来摘脱脱兵权外，还偷偷给各将领下了死命令：“诏书且至，不即散者，当族诛！”

也就说诏书过来后，谁不解散手下的士兵，就灭族。“故散之邃如此。”

除此之外，我个人再提供一个猜测。

那就是灭族倒未必，但这帮将领大概率回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因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是“脱脱更化”后跟着得势的。

假如脱脱完蛋，他们必然也要被清算。在这种心态下，人是打不了仗的。

我的猜测依据在这段史料里：脱脱交出兵权，返回大都前。

脱脱

他手下有一个客省副使，大呼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宁死丞相前。”遂拔刀自刎而死。

那这个就很神奇啊。你一个客省副使，是文官，又不是前线武将。

且不说高邮之战当时尚未分出胜负，元军在台面上还是占据着优势的。

就算打输，你一个文官一定会丢了性命吗？千磨这么着急自刎呢？

那我只能理解为，这位客省副使已经预见到脱脱失势后，自己悲惨的政治命运，干脆提前自我了断拉倒了。

这就是之前”脱脱更化“理的雷。

事实上，脱脱当年改革的时候，元史里面有记载：“虽以脱脱之贤亦不免于任爱憎，售恩怨。”

有一次脱脱弟弟镇压起义军不力，兵败回京。脱脱没有惩罚他，仍然让他担任原职。

那朝中有个叫朵尔直班的大臣就看不下去了，说你这不是包庇亲属吗？我要告诉皇上！拖拖大怒，直接把这位老兄连带12个御史台官员全部贬官。

脱脱有个手下曾经透露过：“不杀朵儿直班，则丞相终不安。”

而且贬到哪里去呢？

贬到起义重灾区湖广行省，而且专门让这个朵尔直班负责筹措军粮，命朵儿直班专供军食。

然后“诬以转运失期”。那当地官员就看不下去了：朵儿直班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操劳替我们搞粮食。

现在你们居然要诬陷这么一个老好人，是无人心也，你们还是人吗？

最后朵儿直班因为操劳，在军营中染病去世，年仅40，距离他被贬才一年。

另外，脱脱对其他政敌基本也是这样，“（政敌）所擢拔用者，悉诬以罪出。”

在元廷高层的这种凶险内斗氛围里，脱脱一旦失势，其党羽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才有那位客省副使“拔刀自刎”之举，所以才有“大军百万一时四散”的魔幻场面。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元廷阵前易帅，导致全军解体，这是不争的事实。

其散而无所附者，多从红（巾）军，也就是说，剩下那几十万人直接倒戈了。

反正当初都是被脱脱要么忽悠，要么强行拉来的。

现在脱脱都倒了，指望像当初屠徐州一样，再把高邮屠一遍，分点汤喝的幻想算是破灭了。

就算真的能拿下高邮城，又找谁去兑现呢？于是，“多从红（巾）军。”

诺大一个元朝，最后一支中央军就这么玩一样报废了。

在这之后，元廷只能依靠地方武装，比方察罕帖木儿，王保保和答失八都鲁，这批地方军阀出来撑场面了。

脱脱回京后进一步被贬，并处抄没全部家产，最终在贬谪途中，受诏饮鸩自尽，享年42岁。

至正（误）26年，也就是元朝灭亡前两年。

元廷有位御史大夫痛心疾首地对铁锅帝表示：“设使拓拓不死，安得有天下之乱灾。”

而这恰恰反过来证明了：张士诚浴血坚守了一个多月的高邮之战，在反元斗争中的地位。

因为这句话也可以倒过来说：“设使张士诚速降或速灭，让元廷重新打通漕运，拿回盐利，安得有之后的第二波起义高潮？”

好，那对于这么一个有特殊历史作用的人，既沉重地打击了元朝的统治根基，但同时又反复横跳，领受元朝太尉的一方军阀，我们应该怎么评价他？

我不评价，我给大家看几篇文章：

第一篇，1976年发表的，题目叫做《还张士诚的叛徒真面目》。

这个题目说实话大家不用看（正文），就能够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东西了。

第二篇，1984年（发表的），题目叫《张士诚评价刍议》，作者是任崇岳。当时他还是研究生，现在已经是著名宋史研究专家了。2022年还出版过一本叫做《宋徽宗》的书。

任老先生40年前的这篇文章，对张士诚的评价基本都囊括在四个标题里了。一、浑水摸鱼，趁机起事；二、官迷心窍，助纣为虐；三、纵横捭阖，攻击义军，自取灭亡。

第三篇，1989年（发表的），作者是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学副教授章采烈。

他认为，之前对张士诚的评价是不公正的，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单论张士诚前期2次杀叛徒，4次拒降朝廷。完全可以说张士诚保持了农民起义的纯洁性。

张士诚在前期最终接受袁廷的招安，最多说明是一种形式上的诈降，是一种策略手段，是与元廷继续周旋到底的革命实践。

这一点要和张士诚后期主动请降分开看，不能因为后期而把前期一笔抹杀，这是违反历史唯物主义原则的。

第四篇，时间继续往后，1991年，孙炳元先生《关于张士成评价的几个问题》。

这篇应该是我查到的资料里，第一次明确提出，张士诚的敌人不仅有元朝，还有朱元璋和刘福通，并且后者比前者威胁更大。所以在形势不利下，张士诚被迫降元为的是保存力量。

另外，文中还提到，除了史家的评价，还应注意大江南北人民对张士诚是如何看待的。

张士诚政权覆亡后，江南人民对他长期怀念，直到解放前，每年旧历七月三十日，民间还有焚烧“九四香”的习俗，因为九四是张士诚的小名，7月30日是其生日，这和张士诚在统治前期实行过的一系列慰民措施有关。

最后一篇，是四川文理学院副研究员秦静在2012年发表的《张士诚降元问题新探》。

其中第四段提到，应该把张士诚的“降元”和朱元璋的“抗元”比较着来看。

同样是1350年到1368年这个时间段，张士诚的确是降元了，但从具体做法上看，是诈降而非真降。

理由是他总共向就元政府输送过四次粮食，自至正（误）二十三年九月后，实际已经和元廷脱离了关系。

所以说，张士诚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变节分子是不恰当的。

而朱元璋的部分，《新探》中则认为，朱元璋在1352年到1368年这17年元末农民大起义的斗争中，绝大多数时间实际上是在和各支农民武装做殊死搏斗。

在朱元璋所列的8条张士诚的罪状中，居然有7条完全以维护元朝统治为出发点的。

不但如此，朱元璋还在文中大骂红巾军，并且提出了“田产房舍，依前为主”。

试想，农民会拥护这样的措施吗？

和张士诚相比，敦是敦非，不是很了然吗？

《新探》还说，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不能朱元璋成功了，手下就是名师贤臣；张士诚失败了，手下就是地主阶级文人。

这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

最后文章给出结论，张士诚有局限性，但不能否定他在元末大起义中的积极作用。

这个结论和76年的第一篇对比着看，可以说是180度掉头了，76年的那篇说张士诚是混进农民起义队伍中的叛徒，把他叛卖农民革命的罪行开脱为“农民的局限性”，就是一种叛徒哲学。

前后这两篇文章的作者，一个叫做廖志豪，一个叫做秦静。

我查了一下，二位都应该还在世，不知道有没有碰过头？

关于张士诚，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