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还是尤溪

本文转自：三明日报

沙洲公园（沙洲原名尤溪洲）

明嘉靖六年（1527年）县志记载：或云洲多尤姓，故名溪，因以名县。

●纪优梓 /文 刘建光/图

尤溪，唐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建县，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县。建县之初，尤溪地域广大，县域面积约为6000—7000平方公里。后经四度析县（永泰元年、后汉乾祐二年、明景泰三年、明嘉靖十六年），尤溪县域面积依然有3463平方公里。

历史悠久、地域广大的尤溪县有诸多的历史疑案，而其中最大的疑案便是尤溪县的县名。“沈溪”是尤溪的别称，还是尤溪的旧名？“沈溪”之名从何而来？县名是先尤溪，还是先沈溪？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就像子女不能确定自己母亲的名字一样，我们必须探寻其真正的答案。

关于尤溪的县名，大致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尤川说。尤溪自唐开元建县，到宋庆历年间（1041年—1048年）方有县志。根据明嘉靖六年（1527年）版的《尤溪县志》记载：“宋咸，庆历元年知尤溪……退食辑《尤川志》，注杨子《法言》”。《尤川志》是尤溪有史以来的第一本县志，但该志在明代散佚了，内容不得而知。将尤溪称为“尤川”，并且把它作为县志的名称，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南宋理学家朱熹写给友人的信件中，经常把尤溪称为“尤川”。如《与林择之书》：“闻学中已成次第，甚善。但尤川学者，不无恨于遽去耳”。“择之已辞尤川耶？彼学中今复何人料理？”

二、沋溪说。浙江大学教授、朱子学研究大家束景南在《朱子大传》里说：“尤溪古称沋溪。公元1130年，宋代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诞生于南剑州尤溪水南的郑氏馆舍，其父朱松时任尤溪县尉，他想到了枚乘《七发》的：‘沋沋湲湲，蒲伏连延’，给他出生于沋溪河畔的季子（朱熹）取小名沋郎，小字季延。后来人们一直以为朱熹的小名为沈郎，实际上是字误传讹。束景南教授的这一观点，得到许多外地专家的认可。如著名学者倪剑青在《朱熹1194年》一书中就采用此说：“尤溪古称沋溪，有‘沋沋湲湲，蒲伏连延’的诗句。于是给他（朱松）出生于沋溪河畔的季子（朱熹）取小名沋郎。”

束景南教授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主要是受清代两位知名人物观点的影响。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康熙皇帝诏升“先贤朱子于十哲之次”，命李光地等编《朱子全书》颁行全国。李光地是清初著名的政治家、理学家，卒谥文贞。他编撰《朱子全书》时提到：“朱子生于尤溪，故小字沋郎，其从水从尤，读如由。或作沈郞，误也。”

清代学者梁章钜在其《楹联续话》一书中说“：朱子生于延平之尤溪，故小字沋郎。沋，水名，即沋溪，县因此得名也。后人均以为朱子字沈郎耳。”梁章钜这一说法就是来自李光地。由于这两个大人物的社会地位和学术地位，因此在学术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束景南教授采纳他们的观点。

三、沈溪说。明嘉靖六年（1527年）版的《尤溪县志》是尤溪目前存世最早的县情资料，载曰：“尤溪，旧名沈溪，后人因避王审知讳，故去水名‘尤’，或云洲多尤姓，故名溪，因以名县，未知孰是。”此后的各版县志，如崇祯、康熙、乾隆、道光、民国等志，均采用此说。同时，这也说明明嘉靖时已经出现了县名“尤溪”或“沈溪”的混乱现象，并且“未知孰是”，成为历史悬案。

实际上，“沈溪”这一叫法，在宋代就已经出现。宋政和年间尤溪县尉朱松在《林文挽诗》中称“尤溪”（县）为“沈溪”：“沈溪耆旧半丘墟，犹有期颐隐市区。未展武侯床下拜，已传颜子梦中呼……”朱松有时也称“尤溪”（河）为“沈水”，如在《求道人自尤溪来还冷斋有诗次其韵》一诗写道：“五年沈水照衰颜，溪上今谁独往还。身插乱峰随一锡，梦回萧寺绕千间……”

除此之外，称尤溪为沈溪的，大多散见于各种家谱序言，或一般性文字之中。如民国时期，郑元桢在重修《尤溪县志记》中表述：“余曩过沈溪，得读《南溪书院志》，悉宋贤钟毓轶事。”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不论是“尤溪”还是“沈溪”，有时候是县名，有时候是河流，应视内容而定。

四、尤溪说。尤溪是尤溪建县之初就一直沿用至今的县名，这个名字也已列入联合国地名遗产保护之列。根据目前所有能查证到的中国历史上地理类志书，有关尤溪县的文字记载中均称尤溪县，并没有其他名字。征诸史籍，有关记载如下：

1、成书于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的《通典》记载：“长乐郡，领县八：侯官、福唐、长乐、连江、长溪、古田、尤溪。”

2、成书于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0年）的《元和郡县志》记载：“尤溪县，中下。东南至洲水路八百里。开元二十九年开山洞置。”

3、撰于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976—984年）的《太平寰宇记》记载：“南剑州，今领县五：剑浦、顺昌、沙县、尤溪、将乐。”尤溪县，“其地与漳州龙岩县，汀州沙县及福州侯官县三处交界，山洞幽深，溪滩险峻。向有千里其诸境逃人多投此洞。开元二十九年，经略使唐修忠以书招谕其人，高伏等千余户请书版籍，因为县人皆悦此源先号尤溪，因为县名，属福州。伪唐保大六年割属剑州。”

4、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成书的《新唐书》记载：“尤溪，中下，开元二十九年开山洞置。有银，有铜，有铁。”

5、宋元丰三年（1080年)成书的《元丰九城志》记载：“上，尤溪（州南一百五十里，四乡，宝应、安仁、漆坑、龙门、新丰、小安仁、杜唐、梅营、龙逢九银场。有双髻山，尤溪（河））。”

6、成书于宋政和年间（1111—1118年）的《舆地广记》记载：“上，尤溪县，唐开元二十九年开山洞置，属福州，南唐时来属。”

7、成书于南宋淳熙九年（1182年）的《三山志》记载：“寻改为长乐郡。县八（古田、尤溪）。复领漳潮二州。永泰，析侯官、尤溪置。是岁，改漳州为剑州，以尤溪隶之。”

8、成书于南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年）的《舆地纪胜》中记载：“尤溪，州多尤姓，故名。今尤氏自言其上世姓沈，避王氏讳改云。”

9、元至正五年（1345年）编修完成的《宋史》记载：“尤溪〔上，有尤溪（河）、宝应等九银场〕。”

10、成书于明洪武三年（1370年）的《元史》记载：“延平路，县五：南平（中，倚郭），尤溪（中），沙县（中），顺昌（中），将乐（中）。”

11、成书于明景泰七年（1456年）的《寰宇通志》记载：“尤溪（河），在尤溪县，洲多尤姓故名，今尤氏云其上世本姓沈，避王审知讳而改。”

而成书于明天顺五年（1461年）的《大明一统志》关于尤溪的记载与《寰宇通志》完全相同。

12、成书于清乾隆四年（1739年）的《明史》中记载：“尤溪（府南，北有丹溪岭，一名桃木岭，下有丹溪。东有尤溪，其上源一出龙岩县，一出德化县。合流于县西南，又北流会汤泉等二十溪。北出尤口，入建溪，亦曰湖头溪。”

以上就是关于尤溪县名的四种主要说法。“尤川”说仅见于最早的一本县志名和朱熹写给友人的一些信件中。据此推测，尤川也仅是尤溪的另一种别称，除此之外很少见到有人称尤溪为尤川的。

“沋溪”说虽然源自李光地、梁章钜等文化大家，但自古以来的各版县志、府志、省志乃至国家级志书均没有“沋溪”的记载，尤溪本县的文化名人、有关志书也不认可这一说法。有意思的是李光地在康熙年间为《南溪书院志》作序时，仍采用“尤溪”说，其序言中说：“尤溪者，朱子所生处也。朱子本婺源人，先公羁宦，生朱子于闽，而遂家焉。”可能连李光地自己也认为“沋溪”之说依据不足。

束景南教授在《朱子大传》中又认为：“盖沋字僻不多见，宋代刻工好作俗字，如将尤字刻作 ，将沈刻作等，后人遂将沋误认为沈。”这种推测难以让人信服，试想，一个县的县名会因为刻工的错误而将错就错吗？这不太符合常理。就像有人将你的父亲名字写错，而你会将错就错，还忘了自己父亲原本的名字一样。

那么，“沈溪”之说从何而来呢？

首先与尤溪县的母亲河尤溪有关。据明万历版《延平府志》、明崇祯版《尤溪县志》记载：“尤溪洲，县东，洲多尤姓，故名”（尤溪洲，即现在的沙洲公园）。从这里可以看出，当时的尤溪洲（青印溪与湖头溪的冲积洲）是有人居住的，并且主要是尤姓人家。古代地名的命名中，“地以氏称之”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因为洲上有人居住，所以环抱冲积洲的溪流叫尤溪，冲积洲就叫尤溪洲。开元年间建县时，“因为县人皆悦此源先号尤溪，因以县名。”因此，尤溪县名就这么确定下来，并且一千多年不曾改变。事实上，尤溪洲一直到民国时还有人居住。据《城关镇志》（1985年）记载：“1924年5月20日，洪水暴涨……20余户一百余人住的沙坂（兴政坊）房屋尽漂，淹死男女68人。”

其次，与尤姓的来源有关。尤氏的起源，主要出自五代十国的闽国沈氏族人，因谥改姓，由“沈”改“尤”。 宋李纲《梁溪谷漫录》中说：“系出沈系，五代王审知据闽，闽人姓沈者，避审音，去水改尤氏。”但是尤姓还有其他来源，且自古有之，如《后汉书》就记载了许多尤氏名人。还有源自仇姓，源自蒙古族、满族、其他少数民族。这说明，福建的“尤”姓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自古有之的“尤”姓，二是由“沈”姓因避讳改姓而来，而尤溪的“尤”姓还是自古有之。由于避讳改姓造成了“尤”“沈”两字通用，“尤”“沈”两姓一家的现象，甚至还有“尤”“沈”两姓不通婚的规矩。但尤溪（县名）之“尤”与王审知无关，因为尤溪建县于唐朝开元二十九年（741年），设县时就称“尤溪”，而王审知入闽时间为光启元年（885年），彼时尤溪已建县一百四十多年。所以，“沈溪说”认为尤溪原为沈溪，因避王审知讳而改尤溪，这一说法明显存在常识性错误。因为尤溪尤氏在前，县名确定在前，建县也在前，而王审知入闽在后，所以《八闽通志》和《闽大记》均认定：“尤溪尤氏自言其上本姓沈，避王审知讳，故改姓尤，非也。”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尤溪，洲多尤姓，故名溪，因以名县。由于王审知入闽，为避闽王讳，沈姓改为尤姓，由此“尤”“沈”一家，“尤溪”亦被称作“沈溪”。

明代福建副巡按使兼巡海道韩仲雍，明万历年间进士，他对朱子理学颇有钻研，多次到朱子出生地尤溪巡视、考察，对尤溪的人文历史很是了解，为南溪书院撰写了多副长联。

他曾为尤溪文明桥作了一副长联，这副长联目前还悬挂在朱子文化园入口处的牌坊上：

霜台日曒，欣理学表章来认出公文，长见对岸空青从地涌；

霞幄岚沉，笑霸图销灭尽漫分尤沈，但余一溪寒玉护城流。

这副长联，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尤”“沈”之争是因闽王王审知而起。对联下联的意思是：闽国已亡，皇宫依旧，但这里人们还在辨析自家到底是姓尤还是姓沈，喧哗争论，无休无止，而那像寒玉一样溪流的却默默顺城东流。是啊，闽国灭了，避讳结束了。许多尤姓人家自然要梳理一番，我家原先到底是姓“沈”还是姓“尤”。

总而言之，千年古县名尤溪，别称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