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一把手，为何栽在中国足球这条河沟里？

▎足协主席陈戌源掉入了中国足球的深渊

作者｜张宾

2月14日情人节当晚下班时，很多人在车水马龙里收到推送消息：湖北省纪委监委网站消息，中国足球协会主席、党委副书记陈戌源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国家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和湖北省监委审查调查。

此前，前国足主帅李铁、原足协秘书长刘奕、足协常务副秘书长兼国管部部长陈永亮先后出事。武汉长江足球俱乐部、深圳市足球俱乐部、河北足球俱乐部有管理层、教练、球员先后被监察机关带走调查。

种种迹象表明，这轮中国足坛反腐调查阵仗很大，而且还没有收网。不过陈戌源出事还是让人感到惊讶（虽然凤凰民调显示95%以上的人并不感到惊讶）。基本上可以断言——陈戌源这个在国企浸淫了一辈子本可能功成名就的官员，在执掌中国足协三年半后已经晚节不保。

▎凤凰网民调结果

这么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深谙体制学问的国企领头人，到了中国足球这个河沟里，怎么就翻船了呢？

足协一把手历来是一个高危岗位。即便是在谢亚龙、南勇之前，待在这个位置上的领导者（比如王俊生、阎世铎）日常也承受着更大的舆论风浪。一入足协深似海，仕途、命运充满巨大风险。所幸王俊生、阎世铎时期，中国足球成绩还可以，还不是万人唾弃的痰盂。

一方面，中国足球受关注度程度高，始终处于聚光灯之下。足协的官员、国字号教练乃至一些服务于足协的工作人员，都容易成为公众人物。其实在这一轮体坛“狂飙”行动中，国家体育总局政法司副司长胡光宇也因涉嫌违纪违法，接受了审查调查。从行业影响来说，这是“地震级”的动作，但在公众影响力层面，远不及足协这几位出事更加轰动。

另一方面，中国足球确实水很深，是一个“利欲熏天”的江湖。职业化改革这么多年热钱滚动，多位富豪榜上的领军者相继粉墨登场成为了这块江湖的话事人，而他们一身草莽和投机气息，往往横冲直撞，职业规则被冲得七零八落。这其中，少不了形形色色的交易。所以中国足协一些看似顺水推舟的决策，往往决定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再者，这么多年来，中国足球基本是行业自治，独特的行业特性让司法往往不会直接进场制衡，这也容易滋生各种乱象。

做中国足协这样一个机构的一把手，相当于把自己放在火炉上炙烤。非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南勇在2010年前后的反赌扫黑中落马之后，几位足协掌门人继任者，其实都非足球圈里人。韦迪、张剑、蔡振华（以体育总局副局长的身份兼管足协），虽然没有重蹈覆辙，但终局也远谈不上圆满。陈戌源的前任蔡振华在2014年上任之前曾大众感慨：“选择足球很难，也可能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确实，蔡振华本被外界视为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重要候选人，搞了足球后，他在体育系统里的官路就走到了尽头。

▎原国家体育总局足管中心主任、中国足协副主席南勇拿着判决书被带出辽宁省铁岭市中级人民法庭

陈戌源的情况更特殊，他是首位来自体育系统之外的专职主席。他的上任又发生在协会与体制脱钩的时代大背景下。名义上的脱钩，给了陈戌源施展拳脚的机会，但实质上脱钩得不彻底，也成了他的掣肘。只不过现在看，如果没有这种掣肘，也不知道陈戌源会放任自己走到哪里。

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中国足协，其实跟谍战剧《潜伏》里面的天津站一样复杂——各个山头的利益，陈戌源需要努力去平衡；普遍存在的行业潜规则，他也无法连根拔起；众多历史问题，更是悬挂在他头顶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我不会去怀疑陈戌源的最初的热血。作为一个到了退休年龄的大国企一把手，他本可以颐享天年了，上海滩积累的多年资源、优渥的退休待遇足够他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临危入局，坐上“火山口”，说明他的初衷是为中国足球做些事情。

高层任命陈戌源，很可能是希望借他在大风大浪的码头上锻炼起来的领导力来破局，但事实证明，整个中国足球的管理系统所存在的问题，绝非一个任命就能够解决，反而只会把一个看起来履历清白的人反噬。

这个结局或许又一次说明，门外汉终究有他很明显的软肋。诚然他治下的上海上港曾经夺得过中超联赛的冠军。但如谢晖所言，这个冠军是建立了金元堆积之上的（还是国企无节制投入的金元），并不能完全凸显出陈戌源在足球领域的领导力和判断力，反而只能说明他哪怕作为国企干部，在某方面也有投机的本能。回过头来想，那几年上港集团大几十亿的支出，里面会不会也涉嫌腐败？

这几年，中国足球“外行领导内行”的怪事频出，很多人归咎于陈戌源。他不是全部原因，但他确实是重要原因。

▎陈戌源落得个晚节不保

事实上，“门外汉”的身份让他在这个江湖之中孤立无援，会导致被圈内人们牵着鼻子走，也极易被中国足协的官僚体系惯性所同化。这里面可能包括主动的“同化”以期获得认可；也可能包括被动的“同化”，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被懂行的人蒙蔽。陈戌源与秘书长刘奕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刘奕之前是球员经纪人，后来又涉及过版权、球场等业务，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是中国足坛的一个职业“掮客”。这样的人出现在陈戌源旁边被委以重任，其实有点匪夷所思。如果说足协重用刘奕这样的角色是为了破旧局，那未免矫枉过正了。

陈戌源到底是哪方面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不能妄加猜测，还只能等官方结论。但我们想知道得其实更多：

上港这样的国企，当初疯狂投入搞足球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陈戌源被任命到足协主席岗位上，是否经过了科学、负责的研究分析？陈戌源任职足协期间，他的真实权力和现实掣肘到底是什么？几年来，中国足协内部到底有什么明争暗斗？国家体育总局又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20年来多任足协掌门人出事，用“庙小妖风劲、池浅王八多”来形容中国足协真的不为过。但这到底是庙的问题，还是妖的问题呢？肯定主要还是庙的问题。

如果不能从上到下深刻反思和从下往上深入调查，中国足球怕是不太可能有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