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八件事

本文转自：黔西南日报

腊月一到，“年”就开始倒计时了，家家户户就按部就班，开始为过年忙开了。

20世纪70年代，兴义县发玉公社老场坝生产队，坐西向东，瓦片七翘八拱，深灰和暗红混杂，后来被作为耳房的房子，便是我的家。

一进腊月，在母亲的张罗下，全家人便开始忙着为过年作各种准备……

推包谷面

秋收时，从生产队集体分得后背回家的包谷，经过近两个月风晾及火烤，炕楼上剥光了的包谷已变得干爽，背下来抹下籽粒，筛簸干净即可上磨。大石磨安放在堂屋中家神右侧。吃完晚饭，母亲和我姐擦黑就开始推磨。他们双手紧握磨担钩把手，重复前后移步，吃力地推前拉后，驱动大石磨上扇顺时针旋转，发出喤喤喤的声响，黄黄的包谷面随着声响从两扇石磨间溢出。虽然有时我也替换一下，或者搭把手推，但大多还是负责添磨。用升子装起包谷，放在右手方便接近的磨箱的木柱上，眼看石磨转动导致它的颤动位移，注意防止翻落洒泼；耳听石磨转动声响，斟酌添多添少，避免空推磨损；从上扇磨木横轴心两边添一大把包谷后，待转到三四圈，颤动加剧，带些哗哗哗的半空声时，就再抓一大把添进去，如此反反复复。推完1升（约2公斤，下同），稍事休息；推完1斗（10升，下同），才开始有些成就感。而母亲呢，不急不慢，转入下一工序，用竹筛分出糠和面。糠喂猪，面人吃。次日继续推，直至备足正月1个月全家的大致用量为止。

推灰面扯面条

取出夏季收割打晒储存的小麦，捡除泥沙杂物后，洒少许水和匀，回润个把小时，再上磨推。这样，因麦麸不易碾碎而多被分离，灰面白净，眼观如意。小麦精致，推时每次添进量少，以致与包谷同样的量，必需相对较多的时间，故而从白天就得开始推，并且入夜还推得很晚。冬季草枯，我白天外出到较远的地方放牛，不能在家添磨，母亲和我姐便在一根长长的金竹竿上，用细绳绑上木勺，称作添磨竿，由其中一人边推边添。灰面细腻，麸面分离用的是螺筛。推出筛下的灰面，留部分炸油炸粑、麻花或蒸馒头、包子等，大多则背去生产队加工房扯面条。扯面条用的碱水，是在此前用油桐外壳、苦蒿、瓜藤等烧成灰，然后放入盆中，加水混合，澄清分离而得；一些年份，甚至完全用自家鸡下的蛋作碱水，扯出的面淡黄淡黄的，煮起涨份大，细腻而富有弹性，口感滑爽，风味极佳。

推豆腐

夜深时，撮两升豆子倒在木桶里用水泡起，第二天清晨鸡叫时分，便洗净磨体，将泡得胀鼓的豆子，连同泡它的水，用饭瓢小瓢小瓢地添进磨眼里，开始推动小石磨。小石磨下扇固定于磨槽内，上扇顶面中间开圆洞至磨心，外沿下部斫方孔装七字形木手把。一个人左手推，右手添，边推边添，带着白沫的生豆浆从两扇磨间流出，通过磨槽集中流进浆桶。桶积满后，提起倒进大锅，架柴火烧煮至涨开，豆浆浆沫翻江倒海，迅速溢近锅沿。这时，母亲找来些菜油脚子放到锅里，不断搅动，浆沫立马散去很多。烧开的豆浆，舀进吊浆布袋过滤，豆腐渣另置，豆浆则再次入锅，烧开后改文火或留余火，从锅边到中央，循序渐进，少量慢慢地加入预先备好的酸汤或石膏水。豆浆渐清，腐水分离，豆腐结成，用筲箕将其轻压，部分留作做血豆腐的材料，大多则趁热取放到筲箕或簸箕里摊平，以滤布覆盖，上放重物压实，冷定后切成大方块，用草木灰敷其表，静置使其更加致密。

推汤粑

取糯包谷1斗，洒水浸润适时，用大石磨磨，每次添进一小碗，磨成包谷米，筛簸入桶，温水浸泡半天以上，再水米同进，用小石磨磨。因每次添进量小，且大体等量，所以耗时费力较多，母亲或我姐便多出几分辛苦。推出的汤粑，舀进吊浆布袋，滤除过多水分，放置在桶或盆里保湿存放即可。由于加工精到，汤粑面质细腻，煮熟后，不论是包芯汤圆、手搓汤圆，还是掐掐汤圆，都糯软如棉，蓬松如雪，细滑如玉，回味如饴。年后几天的正餐前，经常煮汤粑和粑粑丝吃，如果粑粑丝是包谷的，或者即便是大米、包谷两掺的，我都会尽量多舀汤粑到自己碗里。

记得母亲常说，老辈人传下来的：正月间，不能推磨，否则会得头晕的病，症如石磨连续旋转所致的状况。因而，一连串过年的准备，大多都与避开正月推磨有关。当然，与推磨无关的也很重要，包括——

舂饵块粑

家里存有米的时候，取出1斗，淘洗干净，浸泡一个晚上，次日清晨用筲箕滤干即上甑，蒸至米没有硬芯时，倒出稍凉，撮适量放入碓窝里开始舂。请来的亲戚连同自家人，三四个人一起，手拉悬在楼上的绳索，一齐脚踩碓尾巴，扬起碓脑壳后再放下，以碓嘴反复舂打熟米。一人负责“抱碓”——不断将扬起的碓嘴粘起的米粑迅速扒回，直至舂得细茸成团，才将其搂上结实的条桌，趁热揉压为扁长方形，移至簸箕里摊放，冷定后放在盆或缸中，开春前用水泡以延时保质，煮吃时再切成丝。揉压结尾处捏成一坨，称作收头粑，大多在参加舂粑粑的人中其乐融融地分享。有的也做成扁圆形，过后烧了再吃。后来知道，打饵块粑的米，以毛稻、粳稻为上品，但在当时，只要是米，有那米香味，口感细软，就再无他求了。实在没有米或米少的年份，则用粘包谷拉出包谷米，单独或与部分米混合，用以上同样的办法打饵块粑，心灵深处过年的感觉同样充实。

杀年猪

腊月二十几，房子山尖头起坎上的望天水田干得开裂，裂缝间挤出顽强的杂草，再上是一块熟地。母亲找人看好的杀猪日子的头一天晚饭后，我即喊起弟妹，带上锄头、撮箕，在田边地坎上挖出土灶，把家里的大锅搬到土灶上安好，生起柴火，烘干灶孔，烧水洗锅后装满大半锅水。杀猪当日，天还未亮，土灶上的已经水烧得翻滚。请来帮忙的亲戚寨邻陆续到来。先到的主动磨刀磨斧，移桌安凳，用棕叶扭挂肉的挽子。天将亮明，提刀杀猪的人到来，其他帮忙的大多就齐了。猪圈离土灶不远，听到嘈杂的说话声，喂养了一年，一肥二胖，200公斤的猪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打开圈门赶它，死活不出来。于是大家进到圈里，一齐动手，在猪声嘶力竭的叫声中，揪住耳朵，提起尾巴，用绳子捆住四脚，拽移到土灶旁边的条桌上……

帮忙的人吃杀猪饭，品庖汤肉、炒瘦肉、酸菜煮旺子，爆炒猪肝、粉肠……吃完离开后，母亲似乎因为高兴而忘记劳累，在帮忙的人对猪肉整体分割的基础上，将分作装香肠的肉切成小块，放进盐巴及花椒面，我们则在火上的热水盆里将其装成香肠。母亲再将一些肚子上的肥肉切成小块，倒入杀猪时接血混拌的豆腐里，捏成比拳头稍小的血豆腐，放到簸箕里晾。随后炒热更多的盐巴，并趁热徒手将其揉于从头到脚的每一块肉上，然后全部放入一个大盆内压实腌制。一周后提起，挂到炕上，连同香肠等，一并用柏枝等柴火熏烤。晚饭后炼油，次日或第三日炖心肺吃。

打扬尘

老家煮饭烤火向来用柴，因其方便，后来烧煤也要烧些柴草，以致房内有时烟雾弥漫。经过一年反复的烟熏火燎，一些地方漆黑，附着的灰尘变成黑条，称作扬尘。雾气进入，黑条湿重，会落到地上、掉进锅里。腊月二十四，母亲早早起床，遮盖好食物，包上头巾，手持竹丫扫把，纵自木柱，横从瓦沟，沿椽皮、檩条、楼辐，不论木板楼还是竹楼、顶面还是底面，都毫无遗漏地进行清扫。其后，屋内空间干净明亮，人也似乎神清气爽。清扫完毕坐下来，母亲郑重地告诉我们：扬尘虽烦，但并非随时可打，否则便会惊扰灶神。今天，灶神上天庭，至腊月三十方才归来。此间打扬尘，灶神既不受影响，且归来还见房子洁净，欣喜之余，来年定悉心护佑，保灶火旺实。

赶年场

年前的最后一场，不管是腊月二十几或三十，都比往常热闹。吃过早饭，沿小路至冒古天地上完一个小坡，便能听到300米外发玉场坝隆隆的人声。街上，来自云南、广西邻近地区和本省捧乍、七舍等地的人，买东西或是卖东西的，都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了一起，人山人海。各种物资，吃穿用玩，肉油蛋禽，米面糖茶，甘蔗黄果，青白小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年画、对联铺天盖地，格外醒目。当然，如带“三江盘水、茂林修竹”这类饱含诗情画意词句的应景之作，无人专书仍是见不到。摆卖量最多的炮仗，大多为捧鲊人加工，也有的进自广西。广西电光炮个头不大，声音脆响，且不易闪火。及至将要回家时，母亲买下的各种物资已将背篼装满。

准备得差不多了，在外工作的父亲也回来了，和全家人一起，围坐在牛勒巴（不成型杂木）拦着的屋内大疙兜燃起的火笼边，预计年晚饭将有的腊肉、香肠、血豆腐、腊猪头肉、腊肚、腊猪脚肉煮粉丝、蛋卷园子豌豆菜、糖炖肉和油炸花生米、虾片及豆腐果、皮、丝等，再加上配少量瘦肉鲜炒的包包青菜（羊角菜）丝，包括预示家人长命百岁的长菜，大底就十多个吧！

盘算着盘算着，一家人已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

作者：李正江

值班总编 邓伯祥 编辑校对 文建秋 版式 高真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