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以“困”于加沙

时隔32天，美国总统拜登和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再次通了个电话。这是自去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两人之间的第20次通话，也是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通话。

不知道周一的这通电话中，拜登和内塔尼亚胡两人是否会有些尴尬。近段时间以来，两人分歧从幕后转到了台前。本月稍早，两人在接受采访时都表达了对对方的不满，拜登说内塔尼亚胡的加沙战争正在“伤害以色列而非帮助以色列”，内塔尼亚胡则说拜登的判断是“错误的”。美国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查克·舒默关于内塔尼亚胡“迷失了方向”的言论，更是遭到了以色列的强烈反对。

随着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持续，美以之间的分歧逐渐凸显。尤其是围绕以色列对拉法的地面进攻计划，双方分歧尤为明显。不过，有专家分析指出，以色列仍然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主要的盟友，双方关于加沙战争的分歧不会影响两国长远关系发展。而这场已经持续五个多月的战争，短期内也无法结束。

时隔32天的通话

当地时间3月18日，拜登和内塔尼亚胡举行了通话，此时距离两人2月15日的上一次通话已过去32天。美国白宫方面说，两人重点讨论了以色列的拉法地面进攻行动计划。

资料图：当地时间2023年10月18日，以色列特拉维夫，美国总统拜登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举行会谈。图/IC photo

拉法位于加沙地带最南端，据估计目前有150万人居住在此，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北部地区逃难至此的民众。过去几周，以色列多次表态将对拉法开展地面进攻，以消灭驻扎在此的哈马斯军事力量。这一计划遭到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联合国曾表示，这将导致大规模的人道主义灾难。

作为以色列的坚定盟友，美国方面也多次对以色列地面进攻拉法表示反对。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报道，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3月18日透露，拜登和内塔尼亚胡当天的通话重点就是讨论拉法问题。

沙利文表示，美方的立场是，不管是在拉法还是其他地区，哈马斯都不应有“安全避风港”，但以色列在拉法实施地面行动“将是一个错误”。“这将导致更多的无辜平民死亡，加剧本已严峻的人道主义危机，加深加沙的混乱状态，同时进一步让以色列在国际上遭孤立。”沙利文说。

过去五个多月来，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已经导致超过3.1万名加沙人死亡。不仅如此，联合国警告称，加沙北部正面临着迫在眉睫的饥荒风险。美国国际开发署署长萨曼莎·鲍尔日前表示，进入21世纪以来只宣布过两次饥荒，如今加沙正面临“一个可怕的里程碑”，“我们呼吁以色列立即采取行动，结束这一大规模且可预防的苦难。”

拉法目前正处于国际社会的焦点之中，这个城市不仅是上百万加沙人最后的安身之所，也是人道主义援助进入加沙的一个重要入口。沙利文警告称，以色列若是地面进攻拉法，很可能会导致这个入口关闭，或至少让其处于巨大的风险之中。

尽管美国以及许多其他国家都表示反对，以色列进攻拉法的决心仍非常坚定。内塔尼亚胡此前曾表示，即使以色列和哈马斯达成了临时停火换囚协议，以方也不会放弃进攻拉法。他3月17日在接受德国媒体采访时称，“我们会去那里（拉法），我们不会离开加沙。”

不过，短期内以色列或不会开展行动。美国白宫方面表示，拜登在周一的通话中要求内塔尼亚胡派出一支由军事、情报和人道主义官员组成的团队前往美国，和美方共同讨论加沙问题，同时商讨进攻拉法的替代方案。内塔尼亚胡已经接受了这一邀请，预计双方会议将于本周稍晚或下周初举行。沙利文说，在美以举行会谈前，以色列“不会在拉法进行重大军事行动”。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秦天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近段时间以来，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都对以色列地面进攻拉法的计划表示了反对，这些声音实际上共同延迟了以色列进攻拉法的节奏，也成为以色列进攻拉法前必须要考虑的一个因素。

“不过，最后是否真的要进攻拉法，决定权还是在以色列手中。”秦天说，美国邀请以色列派代表团前去商议替代方案，但并未说要阻止以色列进攻拉法，“从以色列近期的表态以及其一贯的行动来看，其进攻拉法是一个大概率的事件。”

上周，内塔尼亚胡办公室曾表示，总理已经批准了在拉法发动地面进攻的计划，以色列军方正在“为作战和撤离平民做准备”。内塔尼亚胡3月17日也再次强调，他会继续推进进攻拉法的计划，这项行动不会超过两个月时间。但他并未提供更多的进攻细节。

沙利文3月18日在谈到拉法问题时说，以色列并未向美国或国际社会提供任何以军会安全转移平民的计划，更别说让他们有食物、住房以及确保他们有其他基础物资的计划。

不断加剧的美以分歧

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突袭以色列边境地区，造成以色列近1200人死亡，并扣押了250余名人质。此后，以色列对哈马斯展开了疯狂报复，从最初的连续空袭，到跨越加沙地带的地面进攻，加沙地带多地成为废墟，超过85%的人口流离失所。

从冲突爆发开始，美国就对以色列提供了口头上和行动上的强烈支持。在口头上，美国多次为以色列辩护，称以色列“有权自卫”。在行动上，美国是以色列主要的军事援助国，同时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美国多次一票否决关于加沙地带实现人道停火的决议。

但两国分歧早有迹象。去年12月，拜登就曾警告以色列，称由于以色列在和哈马斯的战斗中“不加区分”地轰炸加沙平民，以色列正在失去国际社会的支持。拜登和内塔尼亚胡还曾就战后加沙的管理产生分歧。内塔尼亚胡曾提出，以方战后将“无限期”接管加沙。这一点遭到美方反对，拜登认为“以色列军队重新占领加沙不是正确的做法”。

进入2024年，拜登政府对于以色列政府在加沙行动的不满不断深化，对内塔尼亚胡的批评也逐渐公开化。今年2月8日，拜登曾表示，他希望加沙的战斗能够“持续性地中止”。2月11日，在以色列表态要进攻拉法时，拜登曾对内塔尼亚胡说，若是没有可靠的计划确保当地民众的安全，以色列不应该在拉法发动军事行动。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9日，加沙地带拉法 ，一座房屋遭以军轰炸，被毁严重。图/IC photo

3月9日，拜登在接受美国微软全国广播公司（MSNBC）采访时表示，内塔尼亚胡的加沙战争正在“伤害以色列而非帮助以色列”。他甚至说，以色列进攻拉法是他对内塔尼亚胡的“红线”，虽然他立即表示没有“红线”，还说“我永远不会抛下以色列”。

过去一周，美以之间的紧张氛围进一步加剧。当地时间3月14日，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拜登政府内级别最高的犹太裔政治人物查克·舒默呼吁以色列举行新的选举，以替代内塔尼亚胡政府。舒默称内塔尼亚胡为“和平的障碍”，说他“已经迷失了方向”。对此，拜登第二天表示，这是一次“很好的演讲”，舒默表达了“许多美国人也有的严重关切”。

以色列方面对舒默的言论表达了强烈不满，称以色列不是“香蕉共和国”，舒默应该尊重以色列的选举政府。内塔尼亚胡3月18日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称舒默的言论“完全不恰当”。

“美国和以色列围绕加沙战争的分歧正在加剧且公开化，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余国庆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种分歧体现在多个层面，包括以色列是否应该进攻拉法、这场冲突需不需要尽快实现停火、加沙战后如何管理，以及如何保证加沙人道主义灾难不恶化等。

本月稍早，拜登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以色列和哈马斯很可能会在穆斯林斋月（从3月10日持续至4月9日）到来前达成临时停火，其间双方将暂停行动并进行换囚。然而，以色列和哈马斯都泼了冷水，停火最终也没能实现。目前，哈马斯仍扣押着上百名人质在加沙地带。

沙利文3月18日对记者表示，以色列、卡塔尔和埃及等国代表目前仍在多哈举行会谈，以期达成停火换囚协议。他说，如果哈马斯同意释放老人、病人和妇女人质，那么以色列和哈马斯可以立即停火六周。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8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出席白宫记者会。图/IC photo

然而，拜登口中的临时停火未如期实现，双方的分歧却不断加剧。对此，秦天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拜登在国内面临着较大压力。今年是美国大选年，拜登正在寻求连任，他面临着老对手、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巨大挑战。虽然拜登在迄今为止的初选中并无对手，但“不表态”票给他的竞选前景敲下了警钟。

由于对拜登政府的中东政策不满，自2月底以来，美国密歇根州、明尼苏达州、夏威夷州等地的初选中都有相当比例的选民投了“不表态”票。

秦天指出，在美国国内，不管是整个选民群体还是民主党的票仓内，都有一些人对拜登政府在巴以问题上的处理不满。“这些人对拜登选情的冲击有多大暂且难说，但肯定会有所影响，因此拜登希望在巴以问题上更加体现出他人道主义的一面，更加关切加沙平民的生存。而内塔尼亚胡政府仍把消灭哈马斯放在第一位，由此美以之间在巴以问题上的主要关切和优先事项出现了不同步的现象。”

除此之外，秦天表示，从历史上来看，美国民主党政府和以色列之间的矛盾本身就会相对更大一些。“在美国共和党前总统特朗普执政期间，他一直全力支持以色列。而往前的民主党前总统奥巴马时期，美以关系就存在一些疙瘩。”当时，美以在伊核问题上存在明显争端，以色列希望强硬遏制伊朗的核研发，美国却和伊朗达成了伊核全面协议。

拜登上台后，美以之间也曾出现过龃龉，譬如在约旦河西岸定居点问题上，拜登就曾表示过不同意见。CNN还指出，拜登一直对于内塔尼亚胡组建的极右翼政府感到不安。秦天称，此次美以在巴以冲突上产生分歧，可以说是两国矛盾在巴以冲突背景下的新体现。

难以结束的加沙战火

事实上，随着加沙地带人道主义灾难不断加剧，多方曾呼吁作为以色列主要盟友的美国施压以色列，以尽快在加沙地带实现停火，或者允许更多的人道主义援助进入加沙地带。一些人认为，美国可以通过停止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来影响以色列的行动。

有消息称，随着两国龃龉加剧，美国对以军事援助也受到了影响。据英国《每日电讯报》18日报道，以色利一名高级官员日前表示，由于在拉法行动上存在争议，美国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已经放缓。这名官员说，以色列的155毫米炮弹和坦克弹药已经用完。

还有一位以色列军方消息人士对《每日电讯报》说，“全球对战争的看法正在严重影响我们以及与美国的关系……我们非常担心美国会以某种方式减缓我们的攻势，美国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

但在余国庆看来，虽然美以近来分歧加剧，两国之间的盟友关系基本不会受到影响，美国也不太可能停止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他指出，美国对以色列的军事支持中，很大一部分是美国国会立法通过的常规军事援助，很难完全停止。

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以达成协议，美国每年给以色列提供大约38亿美元的军事和导弹防卫系统援助。目前，以色列是美国对外军事援助的最大接收国，占到以色列国防预算的15%。在此轮巴以冲突爆发后，美国对以色列的武器和弹药援助也一直非常积极。

余国庆认为，长期来看，美国不大可能停止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但美国实际上可以临时中止对以色列的援助，以施压以色列和哈马斯实现停火，或者让以色列更多地考虑国际社会的声音。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5日，加沙地带南部拉法，巴勒斯坦人竞相领取援助组织分发的食物。图/IC photo

不过，目前来看，拜登政府并无通过暂缓军事援助施压以色列的动向。美国白宫方面18日表示，拜登和内塔尼亚胡当天的通话中确认，美方将继续为以色列打击哈马斯的行动提供安全支持。拜登稍早前也曾明确表态，不会切断对以色列的武器供应。他在3月9日的采访中说，“以色列的防卫非常重要，因此没有‘红线’会让我切断所有的武器（供应）。”

秦天也认为，美以之间并不是根本性的矛盾，而是在同盟关系框架内就一个具体问题产生的分歧。“美国和以色列的同盟关系中，一个重要支柱就是美国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因此即使在加沙问题上存在分歧，美国也不会彻底切断对以色列的军事支持。”

美国和以色列的同盟关系由来已久。路透社指出，1948年，美国时任总统哈里·杜鲁门成为全球首个承认以色列的国家领导人，此后70余年间，美国一直是以色列的坚定盟友。虽然其间双方也曾出现过矛盾争端，但这种盟友关系并未动摇。

“美以目前的分歧更多的是关于加沙具体战略战术上的分歧，这不会动摇美以盟友关系的根基，两国之间这种特殊的盟友关系也没有因为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而发生根本性的颠覆。”余国庆说，从美国国内来看，拜登虽然因为支持以色列遭到一部分选民的抵制，但他也不得不考虑到美国国内犹太人势力的影响，因此他不会对以色列施压太过。

对于战火中的加沙民众而言，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由于未能在斋月开始前实现临时停火，以军近来仍在不断空袭加沙地带。当地时间3月18日，以色列袭击了加沙北部加沙城的希法医院，称哈马斯将此地作为指挥中心。加沙地带卫生部门说，大约有3万人被困在希法医院内。

当地时间3月19日，加沙地带卫生部门发表声明称，过去24小时内以军在加沙地带开展了9项军事行动，共导致93人死亡，另有142人受伤。截至当天，加沙地带已有超过3.1万人死亡，超过7.3万人受伤。

这样的惨剧短期内或许无法终止。秦天指出，从目前的局面来看，加沙的这场战争仍会向长期化发展。“不管以色列是对拉法发起大规模地面进攻，还是改为模块化的进攻和清剿，这场战事显然还将继续下去。至于未来一段时间这场战事的烈度是否会加剧，冲突是否会外溢，可能取决于以色列的行动。”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