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岁月的对岸

作者：黎荔

如果，你曾在一条河边生活过，一条不大也不算小的蜿蜒河流，你就会领悟“对岸”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对岸，就是在水一方。在遥远的南方江边，一栋栋用无数根原木撑起的吊脚楼沿着河岸一字排开，似乎成了河流天然的守护者，不言不语，不离不弃，一任时光如流水般悠悠离去。未出阁的姑娘每天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情郎的歌声。清晨，一首首情歌隔着薄薄的江雾从江对岸缓缓地飘过来，情窦初开的少女倚在窗前，安静地听着，做着属于少女的梦，身在吊脚楼，心却可能早已沉醉了，飘向河的对岸……

黄芦江岸，白苹渡口，绿杨河堤，红蓼滩头，白鹭沙鸥，烟波钓叟。春日，初晴渐暖，累累卵石的水边，今春的第一茎苇草直起腰杆，小心观望这个世界；秋日，凉风乍起，游逛的猫狗如同闲不住的孩童，东闻闻，西嗅嗅，似乎总在追逐些什么，即便是飞鸟或云彩投在地上的影子。你站在浅浅的岸边，眺望对岸。天空明亮，景色深远，河流的对岸，芦苇起伏不已。如果河的对岸是一带蜿蜒的山丘，此时，只见峦影倒映在江面，春秋佳日，天气晴和，那影子也染了一层薄薄的青色。点点日光洒了半江银屑，水波浮荡，二三船帆，分剪江水。

一些船载着一些人，从春天到秋天，离岸了又转回来。但是，似乎也有一些人，去了对岸就再没回来过。你向江心，轻轻扔过去一粒石子，惊起的一只水鸟，如火焰般掠过对岸的柳枝。对岸有什么呢？对岸，也有一个在岸边眺望的人吗？你站在他的对岸，他站在你的对岸，你们的姿势，站成一种孤单。遥遥伫望着，你们彼此成了一道朦胧迷离的风景。

河的此岸暗自叹息——

我相信，一切欢乐都在对岸。

河的彼岸一声长叹：

唉，也许，幸福尽在对岸。

今夜，为什么想到写“对岸”？也许因为，雪月之夜，遥望千山之外的南方家乡，突然惊觉时光的流逝。少年时，就像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然而，奔腾沧桑了二十年后，蓦然回首，浪潮却渴望重回最初的岸边。未来之前，我们都只是个孩子，所有故事才刚开始。后来，在天光云影的水边，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出发去了对岸的人，再也无法返回。人总要长大，时间总是向前，曾经失去的不会再来。时光永不倒流，无论幸福或忧伤的回忆，到最后都会平静，偶尔想起，只会剩下淡淡的刺痛感。在往事的对岸，所有曾经的悲喜，若隐若现。

想起河面水波平静时，当微风渐起，水面上颤动起一阵粼粼的细微波光，好像有人轻轻踩着水面上的光一步一步走来。谁能够走出那样的凌波微步呢？从水面上缓缓地走向对岸又轻轻地返回此岸？

我要到对岸去

河水涂改着天空的颜色

也涂改着我

我在流动

我的影子站在岸边

像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掠过一只孤独的野鸽

向我飞来

那枝桠累累的河对岸

身后山脉深暗的边缘

以及这条陡然间

已变得黑暗和湍急的河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