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商周古竹国

甲骨文金文所见古竹国，文献中称作“孤竹”或“觚竹”，是商周时期的北方诸侯国。《尔雅·释地》记载：“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郭璞注：“觚竹在北。”

《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齐桓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63年），山戎伐燕，燕告急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因山戎入侵燕国，燕国向齐国求救，齐桓公于是征伐山戎到达孤竹而回。

《国语·齐语》：“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而南归。”韦昭注：“二国，山戎之与也。令支，今为县，属辽西，孤竹之城存焉。”韦昭认为，孤竹和令支两个国家是山戎国的附属国。

《史记》和《国语》对孤竹的记载，说明孤竹国存续时间一直延到春秋时期。

文献记载的孤竹国有名人物是伯夷、叔齐。《庄子·让王》：“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史记·伯夷列传》记载孤竹君二子伯夷、叔齐在周灭商后“义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山。

《史记》原文：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

关于孤竹国的考古发现，1973年辽宁喀左县北洞村一号窖藏出土一批孤竹国青铜器。

结合文献与考古资料，彭邦炯《从商的竹国论及商代北疆诸氏》（见《甲骨文与殷商史》第三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认为，竹国的地望，“在今日河北东北部到长城外的辽宁西部、内蒙古东南一隅的范围内；而卢龙则是该国族的中心区域首邑所在，喀左等地则可能是当时竹国范围内的重要城邑了。”

下面对甲骨卜辞中所见竹国进行分析。

《甲骨文合集》3324：

……竹侯。

这条残辞表明，竹国的爵位为侯爵。

《甲骨文合集：902反：

竹入十。

这条卜辞记载，竹国要向商王进贡龟甲。

《甲骨文合集》108：

取竹刍于丘。

这条卜辞记载，商王向竹国索取刍奴。

《甲骨文合集》22045：

子竹犬。

这条卜辞记载，竹国向商王进贡祭祀用犬。

以上三条卜辞表明，竹国作为商王朝的臣属国，有向商王进贡各种物资的义务。

《甲骨文合集》15411：

王用竹，若。

“用”，杀牲的通称，祭祀名。这条卜辞记载，商王杀竹国贡献的人祭。

《甲骨文合集》32933：

叀（唯）竹先用。

这条卜辞的意思和上一条卜辞基本相同，“竹”作为宾语，前置。

《甲骨文合集》1108正：

辛卯卜，殻贞，唯羆呼竹也支（也左支右）囗。

也支（也左支右），祭祀名。

《甲骨文合集》6647正/1：

之日用，戊寅竹侑。

侑，祭祀名。

《甲骨文合集》20333：

丁丑卜，王贞：令竹崇人于骨，由朕事。

崇，作崇，类似于整蛊。

以上几条卜辞表明，竹国经常参与商王举行的有关祭祀活动。

《甲骨文合集》22266：

[丁]丑卜，……妇竹女（左竹右女）不祸。

竹女（左竹右女），对竹国出嫁女子的称呼。妇竹女，出嫁给商王的竹国女子。

这条卜辞表明，竹国与商王朝存在婚姻关系。

《甲骨文合集》6057反：

王占曰：有崇，其有来艰。迄至九日辛卯，允有来艰自北，囗妻竹女（竹上女下）告曰：土方侵我田十人。

囗妻竹女（竹上女下），说明竹国与囗国存在婚姻关系。

《甲骨文合集》2863：

贞唐弗爵竹妾。

……竹妾。

唐，国名；爵，用作动词，赐予爵位之意；竹，国名；妾，女性配偶。

这条卜辞的意思是，占卜唐是否要赐予竹妾爵位。

孤竹国族姓为何？文献记载为“墨胎氏”。据唐司马贞《史记·索隐》引应劭曰:“（孤竹国）伯夷之国也，其君姓墨胎氏。”《姓氏考略》引《风俗通》注云：“孤竹国君姓墨胎氏。”有说“墨胎”即《史记》记载的“目夷”。《史记·殷本纪》记载：“契为子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如此，则孤竹与殷商同为子姓。

但《世本》《潜夫论》认为，目夷氏是春秋时才出现的宋国族氏。

宋罗泌《路史》记载，孤竹为姜姓。《路史》云:“禹治天下，封怡以绍烈山，是为墨台。”“禹封炎帝后姜姓于台，是为默台。成汤元年正月三日丙寅析封孤竹。”。

孤竹国究竟姓什么？

1976年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一件小石磬，上刻有“妊竹入石”四个字，这说明这件石磬的材质产地在竹国。甲骨卜辞有“妇竹女”，是商王配偶。古代女子称姓，男子称氏。“妊竹”，颇疑是妊姓竹国之一，指出嫁的竹国女子，此处的“妊竹”可能就是卜辞中“妇竹女”。如果这个推测不误，则孤竹国的族姓为“妊”姓。妊姓为东夷太昊后裔姓氏。

关于孤竹国，金文也有少部分记载。

耳竹爵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8269。

铭文：“耳竹”。耳，国族名；竹，国族名；耳竹，是耳族和竹族组成的复合族徽，说明这两个族之间存在较密切的关系。

亚宪孤竹罍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9793。

现藏：上海博物馆。

铭文：“亚宪孤竹”。亚，或说商代武官名。宪，族名。据王长丰《殷周金文族徽研究》的统计，带有“亚宪”铭文的商周金文，至少有20件。孤竹，国名。最早将这两个字释读为“孤竹”的是李学勤先生。见李学勤《北京、辽宁出土青铜器与周初的燕》（李学勤《新出青铜器研究》，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亚宪孤竹”，应是“亚宪”族和“孤竹”组成的复合族徽。李学勤认为“亚宪”和下面的“亚微”可能为孤竹国的两个氏族。见李学勤《试论孤竹》（李学勤《新出青铜器研究》，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

亚宪鼎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2033。

铭文：“亚宪孤竹，廼”。亚宪孤竹，复合族徽；廼，应为私名。

孤竹父丁罍

时代：商代晚期。

出土：1973年辽宁喀左县北洞村一号窖藏出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9810。

铭文：“父丁，孤竹亚微”。微，国族名。“孤竹亚微”，应是“孤竹”族和“亚微”族组成的复合族徽。

竹造父戊方彝（两件）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9878、9879。

铭文：“竹造父戊告永”。

竹，指孤竹。铭文第二字，陈剑释读为“造”，（见陈剑《释“琮”及相关诸字》，《甲骨金文考释论集》第273——316页，线装书局，2007年），此处用作私名。告，国族名。永，应为吉祥语，如金文中常见的“永宝用享”之“永”。这件金文说明，告国和孤竹国存在较密切的关系。

亚宪乡宁鼎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2362。

收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铭文：“乡贾。亚宪，竹，造，孤，若旡旡攵（左旡中旡右攵）”。乡，族名；贾，官名；亚宪，族名；“孤竹”两字分开，中间夹一个私名“造”；若，族名；旡旡攵，可能为私名。

亚宪父丁卣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5271。

器盖同铭：“亚宪，造父丁，孤竹”。

亚宪父丁觚

时代：商代晚期。

著录：《殷周金文集成》7293。

铭文与亚宪父丁卣铭文内容相同：“亚宪，造父丁，孤竹”。

关于孤竹国的社会状况及文化属性，李学勤先生《试论孤竹》（见《新出青铜器研究》，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认为：“孤竹虽有国君，其人民的社会状况仍以游牧为主。如《逸周书·王会》所描绘的，孤竹以距虚为其特产，距虚据孔晁注是‘驴骡之属’，这使我们联想到《史记·匈奴列传》对北方民族的叙述：‘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孤竹人大概也是如此。孤竹城只是其国君所居，或一部分华夏化的民众定居的地点。”“我们可以想象，孤竹、令支及山戎都是今河北、辽宁间的古代土著民族。”“考古发现孤竹青铜器的喀左北洞窖藏，其所在山岗上下的文化遗存均属夏家店下层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