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车痕

本文转自：西安日报

□綦德周

一大早，老家堂弟来电话，说是我家老房子的照明线老化，需要更换。于是，我开着车急急往老家赶。

车到老家门前，由于走过一段土路的缘故，车轮胎在门前大路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车痕，平行着，长长的。车刚停稳，忽然一阵雨骤降，转眼工夫，路上形成了小溪。须臾，新新的车痕消失了……新车痕消失，却把门前在我脑海里的旧车痕勾了出来。

村里的铁瓦车，是父亲木匠手艺成熟后的得意之作。车身是用槐木做的，有一对大木轮，木轮外围镶上了厚厚一圈铁箍。深秋，那辆饱经风霜的老铁瓦车，在两匹骡子牵引下，沿着我家门前大街由东向西缓缓而来，车上装满了高粱秸和黑红高粱头。赶车人是我街坊伯父，手持褐黑色竹竿皮鞭。看到我后，他笑着故意甩开了大长鞭子，“啪啪啪”几声，吓得我退了好几步。车过后，两道车痕深深地印在我家门前大街上。这车痕，与父亲给我和妹妹做的木质童车留下的痕印有些重合。

20世纪70年代初，我刚上初中。一天放学回家，院里多了一辆崭新的小推车。车身用清漆刷了一遍，油漆香味浓浓的。小推车轮胎，比自行车的要棒实多了，又宽又粗又大，推起来稳稳的，搬运东西太省力了。一个周末的清晨，这辆小推车的印痕从我家门前向外延伸——我用它为生产队推着两大包棉花，共160多公斤，一路欢歌，一路汗水，送到了20多公里外的县棉油加工厂。生产队长特别高兴，说我帮了队里一个大忙，要不就凑不齐小推车，会误事的，便给我记了整劳力一天的工分——我清清楚楚记得是9分。

车子有车子的使命，不同的车子有不同的职责。为了生计，父亲骑着“大国防”自行车，也曾在家门前留下了数不清的出入车痕。

忽如一夜春风来。改革开放后，家家户户有了自己的责任田。父亲说：“干什么活，用什么样的家什。种地，得有种地的工具，咱也做一辆骡马车吧。”对于木工活，我不会。好在父亲很明智，没逼我跟他学木匠，还鼓励我干自己愿意干的事，说干自己愿意干的事情才有兴趣，才有动力，才能把事情干好。每逢想起父亲这话，我就思绪万千，感恩、感谢、感动之情涌向心头。大约一周多时间，父亲把一辆全新的马车做了出来。那时，棉花刚好需要防治蚜虫。一大早，我就把枣红马套上，和爱人给车装上喷雾器、农药等用品，搬上5大桶兑农药的水，去棉花地喷药。爱人赶着马车起步了，我双眼情不自禁地注视着马车在门口留下的两条印痕，轻轻的，宽宽的。这马车的印痕，让人有了过日子的踏实感，如同一个人由青年走向壮年的感觉，就是家里的日子由拮据走向宽裕的一个例证。

时代的前行，让车的角色不断转换。我在城里已经奔波20多年，中秋节那天，我和爱人、儿子回老家。看到一辆老了口的12马力拖拉机停在家门口，后斗里装满了籽粒饱满的玉米棒子。它的主轮轮胎花纹是人字形，印痕从村西的小桥一直铺到我家门口。谁的拖拉机？母亲告诉我是父亲自己拼的，他经常帮着乡亲拉拉东西、耕耕地、播播种，实在是太方便了，与骡马车比起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自从这辆拖拉机入驻我家，门口前的车痕变得更醒目了，很深，很宽，驻足的时间也很久。后来，我家门前铺上了水泥路，这路只留下父亲摩托车的车痕。多年后，父亲辞世。

车痕，就是父亲在人生路上绘的一张水彩画、写的一首感悟诗，是父亲人生路程的缩写版、精华版。在各种车痕的背后，都倾注着他一生的艰辛和付出，体现着对家人的关爱和呵护，凝聚着勤劳治家的滴滴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