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看你家车库

本文转自：安徽日报

■ 滁州 钱永广

我在城里买房子的那一年，一次回老家，把买房子的事告诉父亲后，他从箱子底拿出5000元钱塞入我手中：“家里没多少钱，这钱就给你添些家具吧。”

父母身体不好，靠种地为生，一路供我上大学。把仅有的钱给了我，他们怎么过日子？见我推辞，母亲帮着说：“钱虽然少了点，但那是做父母的心意，你就拿着吧。待会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城里，看看新房子。”

我买的新房，不大，只有90平方米，两室一厅。房虽小，父亲却十分高兴。尤其听我说还在楼下买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车库时，父亲的眼神顿时亮了，他连声附和母亲，说吃过饭就随我进城看房子。

午饭后，一向爱午休的父亲，顾不上休息，就随我一起到了城里。新买的房子，楼层不高，但南北通透，父亲连声说好。看完房子，他意犹未尽，还想去看看楼下的车库。

车库堆满了各种装修后的废料，乱糟糟的。与其说是一个车库，不如说是一个仓库，有什么看头？我心想，也许是父亲一直待在农村，没见过城里人家的车库是啥样子，想看个究竟吧。

我把父亲带到车库前，打开门，一股油漆味扑面而来。父亲却不怕难闻的味道，一脚跨了进去。车库里光线幽暗，我随手打开灯。见这里竟还有插座和电灯，父亲高兴地说：“这里不错，可以改造成一个房间，以后家里来人，还可以在这里睡觉。”我哑然失笑：地方不大，又阴暗潮湿，谁会愿意在车库里睡觉？我想，父亲也就是随口说说吧。

自打买了新房后，我发现，以前整日在老家忙活农田的父亲，现在一有空闲，就喜欢进城送些大米、蔬菜和鸡蛋给我。他每次进城，都要到楼下去瞅瞅车库。有几次我回老家，饭桌上，父亲说：“上次我进城，见你家邻居把车库改造成了房间，其实你也可以考虑。如果缺钱，等我卖完秋粮，凑3000元钱给你，把车库装修一下。”

我刚买房，手头紧巴。再说了，车库也不住人，装修它干吗？看父亲说得似乎漫不经心，我便没放在心上。

日子在忙碌中飞快流逝。一天近中午，我正在办公室忙碌，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戚戚地说：“你爸的脖子肿得老高，在村卫生室吊了好多天水，也不见好，现在饭也吃不下了。医生说，怕是不好的病。”

我大吃一惊，赶紧丢下手中的工作，赶回老家。

父亲看上去病得很重，已经不能独立行走。我开车带他到市里的医院，医生确诊为癌症晚期。我如五雷轰顶，一个人待在走廊，胡思乱想，泪流满面。

我要带父亲去做化疗。医生说，化疗一次费用2000元钱。父亲听后说：“这病晚期了，难治了，化疗太费钱，到最后还是人财两空，就带我回老家吧。”父亲心疼钱，要放弃治疗，母亲见了，失声恸哭。

拗不过母亲，父亲还是在医院接受了三次化疗。第一次治疗后，他的身体似乎有了起色。那几日，他晚上住医院，中午会和母亲一起到我家吃饭。只是，以前每次来我家，他总要到楼下车库看看。现在，却再也不提把车库改造成房间的事了。

没想到，父亲的病很快恶化。三次放疗后的一天深夜，他突然昏迷。医生检查后，让我们回家准备后事。母亲失声恸哭。

第二天，我强忍泪水，开车带父亲回了老家。几天后，他离开人世。

母亲像父亲在世时那样，隔三差五进城来，给我送些蔬菜和鸡蛋。奇怪的是，她每次临走时，总像父亲生前那样，要在我家车库门前停留片刻。我忍不住问她原因。母亲说：“那是你爸生前的愿望。生病前，他在想，如果你把车库改成房间，等我们老了进城，就有地方住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愣住了。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未考虑过有一天我要把父母接进城里同住，更没有考虑过父母进城后住在哪里。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生前为什么每次进城总要瞅几眼车库。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我，希望我能把车库改造成一个他以后可以住的地方。

我终究没有把车库改造成父亲想象中的房间。把母亲接进城后，我在家里为母亲专门隔了一间小屋。直到今天，母亲每次下楼，还会像父亲生前那样，总要去瞅几眼车库。只是车库门前，再也见不到父亲的身影，只有母亲，还沉浸在父亲生前的愿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