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毛兔　　　　　　　　　　　　　　　　　　　□王华

本文转自：半岛都市报 现在的孩子,可能想象不到,我们小时候和无数生灵的那种天然的亲近之感。天地广阔,万物有灵。只要你有心,可以拥有万般快乐。比如童年里那些机灵活泼的长毛兔,它们是温情陪伴,是劳动成果,也是小小的财富。

上世纪80年代,因为爸爸战友的建议,我们家开始养长毛兔。兔毛能做成围巾、毛衫,还可以制作毛笔。家里院子东面是一排用石灰泥垒成的兔子窝,铁笼当门,窝内呈倾斜状,靠墙处留有缝隙,以便清理的时候把排泄物推出去。小学放学之后,夕阳还未铺满天际,哥哥和我就会去挖野菜,准备兔子的晚餐。兔子最喜欢长叶苦菜和马齿苋,也配有其他杂七杂八、鲜嫩多汁的绿色青菜。那时候少有农药,漫山遍野的野菜很丰富。

这些美丽的小生灵,长白色的兔毛如同飘逸的秀发,娇美小巧的身形惹人疼爱,红眼睛像是镶嵌的宝石那般闪着灵动的光。哥哥和我背着两篓野菜刚走到院子,它们就会欢欣雀跃地趴在笼子上,翘首企盼,很不安分。仿佛在说:晚饭时间到啦。我俩均匀地分配着食物,然后看着它们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樱桃小嘴像吸啜面条一样麻利。一片片绿叶很快就被消灭掉,“沙沙沙”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我们家的兔子品种好,聪慧的妈妈就想到了繁殖出售,也带动了更多的父老乡亲来养育。刚生下来的兔宝宝红通通的,并不漂亮。我们给它们喂奶、用纸盒子置窝。它们并排躺在一起,齐刷刷的,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兔宝宝12天就能睁眼,三个月就可以出窝出售啦。睁眼后的小兔子像一团白绒球,周身的毛也刚长好,有模有样,煞是可爱。它们喜欢向盒子外东张西望,经常好奇地翘起前腿,放于胸前,后腿站立,身体呈一条直线。手掌大的兔宝宝并不怕人,小腿乱动,放在手里都痒痒的。夜间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哗啦哗啦地蹦跳,时常都会听到它们东窜西跳、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到兔子全身的绒毛又长又白的时候,父母就会备好剪刀,穿上便服,像干一项大工程,开始剪兔毛。一年能剪四次,如同踏着季节的拍子。最贵时兔毛七八十元一斤,养家兔一年收入的两三千元,也是一笔不小的家用补贴。(那时候一个工人的月工资是50元左右)剪下来的兔毛一顺朝下,顺着纹路堆在一起,像棉花般柔软飘逸,让人恨不得躺上去。父母小心翼翼地放到透明塑料袋子里,等待商贩定期来收取。兔子被剪掉毛之后,样子有些滑稽,像是一个人的秃顶,红褐色脊背裸露到能看得见筋骨和血管。把它们放回去,笼子显得都宽敞了很多。但过不了多久,它们全身又会是白绒绒的。

也有意外的时候。初冬的夜晚,哥哥和我面对面写作业。父母都不在家,桔色台灯流泻出温暖的光,默默陪伴着我们。正写得认真,妈妈从二奶奶家回来了。原来二奶奶因为刚给兔子剪过毛,不料天气骤冷,竟然冻死一只。她不舍得扔掉,顺手做成红烧兔子肉,让妈妈回来喊我俩过去吃。大块的深红色兔肉从大铁锅里拿出,汤汁恰到好处地黏附在肉质上,滋滋冒油。兔肉本身都是瘦肉,一口咬下去,香喷四溢,细腻且有弹性,丝甜中夹带着浓郁软糯的肉香,满口都是幸福的味道,五脏六腑好像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吃完一块之后,我意犹未尽地吮吸了下手指,真香呀。二奶奶有灵丹妙手吧,才能把食物做到如此的境界。真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直到今天,我和哥哥时不时还会提起,那天晚上我俩一人拿着一块香飘四溢的兔子肉,那种口齿流香的满足感是如何震撼如何难忘。纵然我俩体验过多个国家的奢华美食,但始终比不上那个夜晚的香醇。成都随处可见的著名美食“兔头”,在我眼里,和二奶奶做的兔子肉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去年和妈妈聊天,她说起二奶奶半身不遂很多年了。儿女孝顺,家境优渥,她也一直靠坚强的意志和病魔作斗争,但最终还是离去了。我常想起那次深夜的饕餮大餐,想起当时二奶奶丰腴滋润的脸庞,她在我心里永远定格在那个画面,一直未曾老去,魅力永存。我默默沉思了许久,然后给哥哥发了一条微信:给我们红烧兔子肉吃的二奶奶昨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