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时光里的爱

本文转自：山西日报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走了。

奶奶去世整整3年了。又一次回到乡下老屋，一眼看到墙角桌子上那张镶着木框的遗像，还是老样：慈祥的面庞，关切的眼神。

相片入眼，与奶奶相关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如万物回春般苏醒了过来，那份失去的伤痛瞬间向我袭来，我的心突然撕裂般生疼，泪水夺眶而出。

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记忆中，奶奶从来都是只顾着别人，自己省吃俭用、任劳任怨。在我小的时候，家里不富裕，奶奶总是把新鲜的、好吃的留给我太姥爷和我吃，剩菜、剩饭、烂了一片的水果都是她自己吃。奶奶13岁辍学务农，在山沟沟里一过就是50多年，瘦弱的肩膀扛着家庭的重担，从不叫苦叫累，虽没有太多文化，但料理家务、相夫教子在十里八乡都被别人称赞。从小到大，我听奶奶经常说一句话是：再难都得让娃们上学识字。

上了初中，我必须到镇上住校读书，一周才能回趟家，因为打小就挑食，奶奶怕我吃不好，就在家烙我最爱吃的饼子、做我最爱吃的饭，隔天便给我往学校送一次，几十里陡坡的山路，寒来暑往，风里雨里，从不间断。后来奶奶和我聊起，她说她那时一点都不觉得路远，来来回回走在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她心里舒坦——我的奶奶总是那么乐观，还有几分含蓄。

15岁那年，我开始叛逆，想尽各种办法不去上学，而且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谁管我和谁急，总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在学校里成绩也不好。那种状态持续了一年多，爷爷天天生气老想揍我，可奶奶对我没有丝毫嫌弃，从来不唠叨，总是在劝说、鼓励和感化我。记得有天下午我又不想去上学，奶奶和往常一样劝我，我就不讲理地脱口而出：我不想背书包，书包太重了。只见奶奶二话没说就背起了我的书包，我只好跟着奶奶去学校。上公交车的时候，奶奶不小心绊倒了，额头明显冒汗，看样子是很疼，可奶奶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学校，回头看着奶奶一瘸一拐地走路，那一刻，我的内心被莫名地触痛：奶奶在我眼里，而我在奶奶心里。之后到医院检查，大夫说奶奶骨质疏松严重，长期缺乏营养所致……自此，我像变了个人，再也没有逃过学。

一年又一年，我的奶奶就这样，把全部的爱都藏在陪我度过的点滴时光里。后来我顺利考上了大学，从此奶奶的脸上洋溢出从未有过的笑容，每次见到，她总会开心地把我的手拉起来放到她的嘴边：“我娃长这么高了，咱们家第一个大学生，真好嘞！”那份发自心底的欣慰、自豪和疼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是啊，我长大了，走上了工作岗位，可我最爱的奶奶却病倒了。那是一个冬天，奶奶生命垂危，姑姑决定和奶奶一起回几百公里以外的老家。那天，我专门请假，当我背着奶奶下5楼的那一刻，我彻底傻了——我的奶奶居然轻得像个小孩子，她的两臂竟然无力地搂住我的脖子，浑身软得像一团棉花……恍惚中，我听到奶奶又一次叮嘱：在单位要好好工作，要勤快、做个好人。放心，奶奶不会有事的。那是我第一次背奶奶，没想到竟成了最后一次……我曾誓言等奶奶老了、走不动了，我天天背她遛弯儿……当天下午，我的奶奶永远离开了人世，任凭我们声嘶力竭地哭喊，却再无人呼应。

随后的那些天，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身影，还有那声亲昵的呼唤，怎奈“山河远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明明昨天我还在想，自我记事以来，每年我过生日奶奶都会专门为我煮两个鸡蛋，可是，今天，奶奶就抛下我永远永远地走了。

3年了，奶奶在时光里静止，徒留我在岁月里独自悲伤。我想，亲人之间最无力的绝望，无非是天人永隔、无处话凄凉。3年了，我一直把奶奶放在心里，但是，奶奶却不能再把我放到眼里了。

我没有文学禀赋，但我会时常触景生情为奶奶写下只言片语，不为别的，只想让我的奶奶再次触摸到我的心声：奶奶走后/我的情绪再也没有太多的起伏/直到几年后一个起风的夜晚/我看见梧桐树下飘曳的树叶/才知道那不是风/是思念……

我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但莫名地，我会对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有种亲切感。由于工作性质，我每天都能接触到年纪大的老奶奶，看到她们皱皱的脸、粗糙的手，她们为孩子们力所能及地做着一切，她们笨拙地想把所有的美好都留给孩子，我的内心便会升起一股暖流，无言，唯有泪千行。

3年了，我总以工作忙为由，不去给奶奶上坟，因为我太怕触摸思念，我逃避了3年、自欺了3年、酸涩了3年，我做了整整3年的鸵鸟，将头深深地埋入沙子。3年了，奶奶来到我梦中的次数寥寥可数，我想，她之所以不来，一定是希望自己挚爱的孙子，在这人世间挥袖从容、暖笑无殇！

在生命的长河里，我拥有一份最真切的爱，那便是奶奶对我的爱。“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这种心情很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岁月像条长河，细腻的人就溺在澎湃的暖流中。我责怪这条曲折的河，怪它让我的亲人从坚强乐观变成脆弱苍老；我又深爱这悠悠的长河，爱它可以让我每时每刻从容地想念我的奶奶，并且深切地感受那份藏在时光里的爱。

马逸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