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我家抄水表

本文转自：济宁日报

我去我家抄水表

韩国光

每年重阳节前后，我都想写写自己朝夕相处的那些老人们。

我是水务公司的抄表员，连年服务在多个老旧生活小区。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不知不觉中，我对小区的住户越来越熟悉。老人们见到我都很亲切，虽然他们不一定都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却并不影响我们真诚的交往。

我骑个旧自行车，到了哪个小区总是招呼声不断，老人和花草树木都是小区最美的风景。我在抄表闲暇或遇到一些要问的事，先想到的就是这些热情的老人们。

有事没事的，在他们的门口坐坐歇歇，请他们帮忙打听某某住户的用水状况。先前在胜利四村抄表的时候，最北楼的1层住着李大爷老两口。李大爷身材高大硬朗，常常戴着护袖，一双大手喜欢在对面小平房劈砍捡来的废木材。

小平房里有个竖着烟囱的老虎灶，李大爷几十年来蒸馍、过年烧大菜，都用火势旺盛的老虎灶，烟囱里的烟，不直接排向天空，而是通过地下隐蔽的管道，引入楼内厨房的烟道。

这老虎灶蒸大馍真是好啊，馍都蒸开花了，离个十几步远，馍的香气都能闻到。有时可巧遇到李大爷，又赶上刚蒸熟馍，他就掀开锅盖，热气氤氲中硬要我吃一个馍。

我忙着钩开表箱水泥盖板，又要记录吨数，李大爷拿着还烫手的馍就递过来了。我说等会儿再吃，李大爷是个急性子的实在人，伸腿拦着表箱，非要我吃了再干。我的手时而要清理水表上的积尘，勾头弯腰，再呼啦脑门上的汗，手脸上也弄得不干净了。这时我也不在乎，接了热馍就吃。

李大爷看我辛苦的样子，又快步进屋拿毛巾，我再撵过去说，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接着再把谁家是新来租房子的，谁家太阳能又漏水了告诉我。李大爷说，小韩放心吧，有我老头子在，这个月到了交水费时间就让他们交掉。这些话语，让我听了暖心痛快。

胜利二村多住的是铁路单位的老人，20世纪80年代初建的楼房，20多栋墙体斑驳的5层楼，里面矗立着许多枝叶茂密的大树。有些老人习惯了在小区树荫下拉呱叙话，三五个人或更多的人坐在一起，旁边或许还蹲着、卧着可爱的小猫小狗。

在9栋3单元的位置，有一棵树干弯斜的石榴树，在树的北面牢牢支抵了一根树棍。有一位拿小推车扶手当拐杖的老大娘说，石榴树太老了，老得也像她的腰身直不起来了。

这位老大娘穿着红灰格子的长衬衣，腰弯得很厉害，双手离了小推车扶手只能靠撑着膝盖挪动脚步。每次我见了老大娘，就亲昵地喊她一声，但她耳朵有点背，有时听不见。

天冷抄表时，她见我右腿跪在地上钩箱盖，就把一块棉垫子递到近前说，腿不能受寒，以后年纪大了会出毛病。我不忍心跪在棉垫子上面，这棉垫子摸摸还热，是刚从她坐的椅子上抽下来的。

我要把棉垫子给拿回去，老大娘却不肯。我只好把准备擦水表的另一块布铺在地上，然后再把棉垫子放在上面。她见我右腿跪在了棉垫子上很高兴，满脸笑意说，这样好，腿不受寒了。

这位老大娘的老伴健在时，我去抄表的时候，老两口都很客气。他们家的门上，挂着一块金黄闪亮的光荣牌。她老伴原来是部队的一位营长，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就参军了，我亲近地称呼他老营长。

我也是退伍军人，那年刚挂光荣牌不久，我发现那块牌子挂得稍微有些不正。他说光荣牌是社区的人钉的，那天正下着雨，稍微有些不正也不碍事。

我从老人家里搬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凳子摞了起来，拿上老虎钳、锤子，就站到了最上面的凳子上，细心调整好了光荣牌的位置，再重新给钉上。老营长感动得连连拍手说，这下看着舒服了，真好真好！

两位老人担心我的安全，一左一右的，一直给扶着凳子。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立正给老营长敬了一个军礼。老大娘说，你今天辛苦了，真怕凳子摞不稳呢。

到了去年的时候，又一次遇见老大娘，我还没开口，老大娘的眼泪就滚出来，哽咽着说，老营长突然走了。我每隔3个月才去这个区域抄一次表，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很难受，就劝她要保重自己，说着，泪水也溢出了眼眶。

石榴树的红花开得正火，我扶着老大娘进了屋，又为老营长生前喜爱的几盆花木浇了水。之后再去抄表，总忘不了去问候老大娘几句，或为她拾拾弄弄杂物。几个月过去，老大娘的情绪好了一些。每当我看到她腰上系着围裙，我就放心了，这说明她还能自理。

在这个小区的6号楼，还有一位百岁老人，实际上她的岁数已是101了，老奶奶看起来至多八十几岁。我来抄表，她就撵近前说，又要交水费了，我家用了多少吨啊？

老奶奶爱穿蓝色衣服，走路轻快，牙齿也好。我很羡慕她，问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老奶奶说她过去是拉板车的，儿女又多，能有啥好吃的。旁边坐的几位阿姨插话说，老奶奶什么饭菜都吃，连红烧肉都敢吃。

我和老奶奶说话投缘，还让老奶奶幽默地举着抄表钩子，拍过手机照片。她家很少不按时交水费，有一次我发现欠水费的有她家人姓名，就敲了她家的门。邻居就说，老奶奶夜里从床上掉下来了，头部出血，已被送到医院抢救了，家里的人都守在那里呢。

我想去医院看看老奶奶却没有去，又过有一个星期，就听说老奶奶已经去世，昨天才办完丧事。我怔怔地站在她家门前，小区树上飞飞落落的鸟雀似乎一直在看着我。

这些年来，我因为工作经常穿行、停留在一些老旧小区，多情的岁月已把我的一颗热心留在了那里。这许多善良的老人，让我觉得就如同自己的父母，我去抄表，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

（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苗青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