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战：彭乐与宇文泰的较量

前言

彭乐，一个在南北朝战乱年代里立身不坠的猛将，却最终在高家手下以谋反罪被诛杀，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他一生，的确“一言难尽”。他武勇卓绝，又数次叛降投敌，忠诚与反复之间让人难以把握。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反复无常之人，他看人之明，识将之鉴，亦是数一数二。他对天下形势，对人心浮沉的判断，又岂是常人可比？只是他一生反复，人生阴晴不定，所以谁也不敢去相信、去倚赖一个“浮云”。

一个武人，究竟要忠于自己的内心，还是忠于主公？政治手腕与武勇孰轻孰重？当权势宠爱来临之时，又该抓住，还是果断推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生反覆，难道真的就一言难尽么？

一、孤儿六镇，武艺高强

六镇之乱，龙潭虎穴，彭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的家族，来自今宁夏一带，本是北魏边陲的一个小家族。为了防范柔然的骚扰，北魏朝廷在平城以北设立了六个军事重镇，彭乐家族就是被迫搬迁到这些军镇来担任士兵和屯田的。

这六座军镇中，最西的是沃野镇，其次是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最东的是怀荒镇。彭乐家就迁移到了其中的柔玄镇。

他从小生活在军镇里，目睹生死，饱受战争的荼毒，所以练就了一身武艺。据《北齐书》记载，彭乐“骁勇善骑射，千人莫敌”。

这也许可以理解，在那个冷兵器时代，一个人想要生存下去，武力是第一要素。彭乐天生神力，又生在这样的环境，如虎添翼一般锻炼自己的武艺，也许这是上苍给他的馈赠吧。

525年，六镇之乱终于爆发了。起因很简单，朝廷削减了镇民的粮饷和薪水，镇民忍无可忍，纷纷起义。郁闷的人总是容易结伴，很快，各个军镇之间就联络到一起，形成了一个联盟，准备推翻腐朽的北魏朝廷。

彭乐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镇民武将，他最初追随的是柔玄镇镇民头目杜洛周。但是很快他就看出，杜洛周不过是匹夫之勇，并不是能够称王称霸的人物，于是他选择抛下杜洛周，转投刚崛起的葛荣麾下。

这一投靠，让彭乐立刻就看到了希望——因为葛荣手下还有另一个和他一样骁勇善战的小头目，高欢。两人很快就成为知己，并肩作战，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彭乐以高欢为榜样，努力练武，力求超越。然而他终究还是略逊一筹，在葛荣麾下，高欢的地位要远高于他。

不过彭乐不以为忤。他很清楚高欢的政治手腕远超常人，自己只是个武勇之将，自然无法与其相提并论。于是他心安理得地追随在高欢之后，亦步亦趋。

直到有一天，葛荣要杀死高欢，彭乐挺身而出，力保了自己的知己。“吾观高君神武过人，葛长公杀之，必后悔。”彭乐讲了这么一句话，为高欢赢得了活命的机会。

然而高欢还是选择离开，因为他明白葛荣的短视已成毒瘤，不可能再成大事。离开之前，他嘱咐彭乐“勿复为人所制”。彭乐记在心上，暗自发誓，我一定会超越那个暴跳如雷的葛荣，独当一面的那天不会太远了。

二、反复投诚，难寻真心

528年，彭乐跟随高欢大破葛荣麾下的将领羊侃，立下了首功。高欢见彭乐武艺高强，很看重他，特地封他为乐城县公，让他统率自己的亲兵。一时间，彭乐乘风破浪，前程似锦。站在高欢麾下，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一年后，为了一个虚名的“北平王”爵位，彭乐选择背叛，投奔了葛荣麾下的韩楼。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高欢待他不薄，他又看到了高欢走向巅峰的势头，这时投降一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韩楼，毫无意义。

但是很快，彭乐就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迭了。那年九月，高欢手下猛将侯渊击败了韩楼。彭乐眼看大势已去，立刻又反叛了韩楼，重新投奔了侯渊和高欢。

这样反复无常的举动，让人不禁要问，彭乐的真心到底在哪里？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完全是一时糊涂，贪图虚名。然而站在旁人的角度，已非常难再相信他的忠心。高欢当然也看透了这点，但他还是留用了彭乐，因为这人毕竟武艺高强，舍不得轻易放走。

530年，高欢终于反叛了旧主孝明帝，推举义诏，掌控大权。彭乐作为高欢麾下的猛将，立了不少战功。尤其是532年的韩陵之战，彭乐力战西魏名将云从舒，率先攻入敌阵，一举擒获西魏军的大将军、右光禄大夫、恒农郡守，为大军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战之后，彭乐的地位愈发稳固，成为高欢麾下的大将。然而过去的叛变阴影并未完全消散，高欢依然会忌惮着他，防备着新的变数。

三、渭水放跑，大起宇文泰

这个变数，很快就在537年的渭水之战中出现了。当时东西魏正在血战，形势危急。高欢亲率大军十余万西进，一心要将宇文泰生擒。双方大军在渭水两岸对峙时，东魏诸将都嚣张跋扈，只有高欢的心腹斛律金提出不可在此决战。但是彭乐却激动难耐，左右摇晃，不停催促高欢发动进攻。

结果可想而知，东魏大军溃败。彭乐虽然武勇非凡，浴血奋战，肠子流出来也不退缩，但还是难逃一败。在溃败中，有一个人格外引起了彭乐的注意力——宇文泰。当时宇文泰的西魏军早已不复往日雄风，骑兵所剩无几。但是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魏主，毫不惧色，背水一战，大败东魏军。

彭乐追逐宇文泰的时候，听他说了一句极富哲理的话：“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你邪？”彭乐顿时醒悟过来，原来我追随的高欢，也不过是一个痴男子而已;而眼前这个少年郎君，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未来的日子里，没有宇文泰，哪还会有今日的我？

思及此处，他放弃了对宇文泰的追击。这让因伤重而命在旦夕的高欢勃然大怒，差点当场斩杀了彭乐。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彭乐将会被高欢处置的时候，高欢却宽恕了他。

“事成败岂在一个彭乐？只是念小人反复罢了。”高欢如是说。因为就像英明的高欢所料，彭乐确实很快又回到了他的麾下，并在以后的邙山之战中建立了汗马功劳，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而那句“今日无我，明日岂有你邪”，也成了彭乐一生难忘的箴言。

四、反覆之人，亦识大体

高欢死后，他的儿子高澄继位。按照高欢的遗嘱，高澄对彭乐采取的是重用又防范的策略。他一面利用彭乐的武勇来对抗外敌与内乱，一面防止他像过去那样反复覆辙。

这样的策略对彭乐也颇为公平。他无法完全信任彭乐这个人，但必须承认这人的武艺过人、很有用。于是彭乐在高澄手下，也得到了一席之地。只是再也无人会轻易相信他的忠心了。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550年高澄被杀，高洋继位。高洋刚一上任，就大力提拔彭乐，先封他为司徒，后来又晋升他为太尉、陈留王，看似信任有加。

然而彭乐很清楚，这只是高洋收买人心的手段，并非真心相待。果然，不出一年，他就被剥夺了兵权，彻底失势。

直到551年，有奸细告发彭乐谋反，这才给了高洋诛杀他的借口。尽管彭乐根本就没有反意，但以他反复无常的往事，高洋岂会放过这个除掉心头大患的机会？

彭乐死的很冤，但也可以说是自作孽。一生反复无常，到头来只能让人防备，哪还有人会去相信、去依靠这样一个“浮云”？但是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彭乐依然没有丧失对形势和人心的判断力。

比如当年高欢手下名将斛律光，一开始也不被看好，被侯景讥为“野猪”。唯有彭乐说他“不可三度将行，后夺人名”。后来斛律光果然成为北齐一代名将。这就是彭乐高超的判断力。

再如邙山大战时，彭乐放走了宇文泰，也许当时的高欢会怒不可遏，但未来的历史证明，宇文泰确实成就了一番伟业。彭乐放他一马，实在是识大体，了解这个少年郎君的不世之材。可惜，他却没能让更多人理解自己的用心。一生反复，早已被贴上了“小人”的标签。

结语：反复小人，亦有大智慧

彭乐一生的选择，让人难以理解。他武艺高强，本可以扶持一个巨人;他又弃明投暗，最后被诬杀。看似反复无常，一言难尽。但是仔细思量，彭乐的人生道路，也蕴含着一些更深层的思考：

一个人要忠于自己，还是忠于别人？要忠于理想，还是现实？彭乐选择忠于自己的判断，哪怕这和主公的想法相左。他放走宇文泰，也许高欢会怒不可遏;他看到斛律光的才能，侯景却视为野猪。但是结果证明，彭乐的判断比他们的视野更加精准。

他武勇过人，又识大体。只不过身在乱世，无法施展抱负。一个看似反复无常的小人，终究也有过人之处。有人记住他的武勇，有人诅咒他的反覆，这一切看似难以用语言概括。

但其实，只要睁开眼睛，你就会发现，原来山穷水尽处，还隐藏着另一片天空。这就是彭乐，这就是他波澜壮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