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植一棵树

本文转自：中国绿色时报

远山如黛 张恩东摄

汪宝生

村口有一棵粗壮的槐树，底部的树干像磨盘似的，至少须四个人才能合围抱拢。粗皱且苍劲斑驳的老树有一百多岁了，虬龙般的粗枝蔓叶形成一个圆弧形的绿伞铺散在空中。

槐树是一种很低调的树。小的时候，村子里有好多槐树，它们个头不高，也不急着生长，混杂在其他树中，常年不声不响，只有在夏天摘槐米时人们才会想起它。

一棵树如同一个人的命运。我们村三面靠山一面临水，无论从土壤和地理环境来讲都是适宜栽树的。因此，各家的庭前屋后都栽上一些树，像杏树、梨树、槐树等。它们簇拥着农家庭院，或高大挺拔或矮小细弱，一年四季享受着农家人的赞美和呵护。这些树除了可以遮挡风雨和炙阳，也给农家小院增添了一抹绿色和希望。我家老屋的四周也有好多棵树。像梧桐、白杨、槐树，那一株一株树总是以仰望的姿态面向天空，伸展的枝杈如同树的手臂，郁郁葱葱的绿叶仿佛是树的语言。所有的树都愿意向天空、向大地展示它们奋发向上的坚韧和果敢。这些普通的树，秉性质朴、豪放，似同给大自然披上了一件绿色的外衣。

树不但有生命，更有诗意和 灵性。很多时候，当你轻轻地念一念一些树的名字，内心就会产生很美妙的联想。比如池塘边的垂柳、水杉等，因为生长于水边的缘故，这些树种都皮肤水嫩，细腰玲珑，恍如南方女子那般美丽纤秀。

我的故乡坐落在青弋江畔，青弋江是一条以江命名的河流，在中国的版图上有着响亮的名字。因为沿江的地理构造缘故，青弋江畔有着很广袤的滩涂地，这些滩涂地很难生长庄稼，看着荒凉的滩涂地，父亲觉得荒芜了可惜，一番酝酿，便在滩涂上栽植了一片意杨树。在父亲的精心抚育下，那片意杨林枝繁叶茂，在风的推动下会发出一阵阵的沙沙声，如父亲长满老茧的双手弹奏的轻音乐，煞是悦耳动听。中国有句谚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父亲并不懂得这些大道理，在他的心中，植树和种水稻、棉花、麦子一样重要，他觉得与土地打交道是农民的本分，就如读书人在纸上写字作画一样天经地义。

在父亲心中，栽树已经成了一个永远的情愫，三月里，正是栽种树苗的植树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都要到集市上买树苗，准备在年前开出的荒滩地栽上一些树。父亲挑选树苗是很认真、很仔细的，多年的栽树经验使父亲对挑选树苗有了自己独特的鉴别方式，一是看树苗根部的泥土是否有清香味，树根的泥土有清香味说明树苗刚从苗圃挖出时间不长；二是看树干上残留的枝叶是否葱郁，很浓郁的鲜艳说明树苗成活率高。一棵，两棵，父亲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栽树，有的是补栽，有的是新植。

父亲栽树，如同侍弄地里的庄稼一样精心，培土施肥，剪枝打杈做得都精细到位。父亲对大树的挚爱，犹如老伴一般，痴心不变，愈老弥坚。树木也有灵性，回报给爱护它的人们的，是一片葱茏。我时常在想：如果大家都像父亲一样既植树又爱树，定能赢得大地一片绿，从而保护生态改善环境，最终受益的必将是人类自己。

父亲栽种的那片意杨林总是以挺拔的站姿坚守脚下的土地，根在土壤里蜿蜒匍匐，这些树一定聚集了全部力量，才得以在荒芜的泥土里进行着生命的运动，从而扎根生长。岁月更迭，时光变迁，父亲离世已有几年，他栽种的那片意杨林却如一团绿色的火焰在大地上燃烧，生命更加蓬勃昂扬，为脚下的土地撑起一片荫凉。

因为父亲的原因，我懂得了生命的延续性，树不但有生命，它的光阴被自己刻在生命的年轮上；树有灵性，它的生活态度就是春天发芽、秋天落叶；树有语言，风吹的时候，它就唱歌和说话；树有原则，它的信念是落叶归根，深爱故土。就像我的父亲，虽已远离尘世，在我心中却永远鲜活。

远处，山岚逶迤绵延，树迎风而动，林波翻滚的姿态如一幅浅墨的风景国画。因为有了树，地球才变得适宜居住；因为有了树，人类才会拥有诗意的栖居。或许，我们一辈子也无法读懂一棵树，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向一棵树学习，学习它的谦卑、平和、坚韧和达观。父亲栽植的树，足以让我仰望一生，我把它刻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把它植在心底最温暖的地方，一日日看着它长到参天茂盛。

一株幼小的树苗要想在万木争荣的森林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是非常不易的。其间，要历经风雨的摧残、虫灾、火灾等自然灾害。每一棵树都在或高或低、或粗或细的生命里活出了一份独有的潇洒，活出了一种旺盛的精神。

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力量、什么精神，抑或是什么信念，让所有的树在四季的更迭里深谙生命枯荣的自然法则，春来新绿满枝，秋来落叶归根，默默地扎根泥土，汲取营养，把一年的阳光雨露镌刻、浓缩在自己的年轮里，用清晰的纹理铭记着自然界的周而复始和阴晴圆缺。

冬天的意杨树，树叶逐渐凋零，光秃秃的躯干，看不出年轮。在苍茫的大地上，笔直的树干向上伸展，似一棵棵抚摸阳光的手臂。探求一棵树的生命历程是困难的，意杨是一种极其普通的树种，在乡下的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它鲜活的生命，宽厚翠绿的叶子，傲然挺立的枝干，无论美观还是实用，都不能引起人们注意。

春光明媚枝头绿，当天空清澈如水，意杨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张开着，如同张开大耳凝神谛听风的喧哗。我想，夜晚的星星如果一不小心跌落下来，那一定是落在意杨树宽厚的绿叶之上。

树，并不在意人类关注它的悲欢离合，它只愿跟随着春夏秋冬的脚步随遇而安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