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本小人书

本文转自：平凉日报

□彩虹

我的第一本小人书，是通过卖菜获得的。

我们村里的孩子，都有过卖菜的经历。

每到暑假，漫长的白昼和农事，疯长的庄稼和果蔬，都等着孩子们助一臂之力。拔猪草、放牛羊、喂鸡鸭……在所有的活计里，大人们最乐意的是让孩子们去卖菜。大人们太忙了，除了一心照料庄稼和生计，往往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田里疯长的蔬菜和四处疯跑的孩子，稍不留神，甚至一夜之间他们就长高了一大截。孩子长高自然是值得庆幸的事，但蔬菜长得太高就吃不成了，比如韭菜、大葱、菠菜、蒜薹等等，一天一个样，一茬一茬，根本吃不完，但趁着鲜嫩却能卖个好价钱。

对于卖菜这件差事，起初，孩子们并不乐意。年少轻狂的时候自尊心最胜。低声下气地沿街叫卖，或像乞丐一样蹲在街角旮旯可怜巴巴地等着别人垂怜，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为此，大人们没少动脑筋，他们会一改往日的严苛，温言细语地规劝甚至央求，但孩子们才不吃这一套，故意推诿、僵持，直到大人们终于说可以把卖菜赚来的钱拿出一些准许孩子们自由支配才肯应允。

对于卖菜，最初我也极度排斥，即便看着村里的小琴、亚娟她们用卖菜赚来的钱买发卡，买花头绳，甚至买了小圆镜偷偷地臭美都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小琴和莉莉拿出几本崭新的小人书在我面前卖弄。她们把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封面还未打开，就有一股浓郁的印油味儿弥漫过来，我伸出手，一声“借”字还未说出口，她们就宝贝似地收起来，就是不肯让我摸一摸，着实令人生气。说实话，因受父亲的影响，对于书，我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我也知道，她们的小人书是到镇上的新华书店买的。那是一个神奇又神秘的地方，书店门前那陡峭的高高的台阶，像一页页半开的书，等着求知者不断地去攀登。

父亲第一次带我去新华书店，我大约五岁，不记得父亲当时买了什么书，但对我影响最深的是他一进书店就像换了一个人，腼腆、温和、拘谨，对于平日里严厉的父亲，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会凝神静气地俯身朝玻璃柜台里长时间观看，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有时表情凝重，有时微微一笑，好像那些书对他说了什么严肃或可笑的话。我不声不响地跟在父亲身后，双手攀着柜台，踮起脚尖顺着他的目光抻长脖子，想看看那些令他表情发生起伏变化的书长什么样子。它们有的颜色艳丽，图案精美，有的古朴典雅，素净恬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父亲嗜书如命，哪怕在困顿的年月里宁可吃糠咽菜也没有停止买书、读书。而我们兄妹就是在父亲转述的故事里长大。因此，书籍对我们家庭氛围的营造，孩子们性格的养成和精神的塑造不言而喻。

为了能拥有自己的一本书，我不得不主动请缨去镇上卖菜。在我眼里，那一捆捆摆放的不是韭菜，也不是大葱和菠菜，而是一本本的小人书，是油盐酱醋和全家人的生计。那个暑假，当把卖菜赚来的钱除尽数交给父母之后，我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本小人书——《少年英雄王二小》。

回想起当时买书的情景，如今仍心潮澎湃。当我怀揣着母亲递过来的两元钱，就像怀里揣着一团火，烫得我捂着口袋的手微微颤抖。朝新华书店飞奔的路上，后退的草木、穿梭的车辆、扬起的尘土、耳边的鸟鸣都像是在给我让路；沿街的店铺，商贩，行人和街景像小人书里的画面，被我哗啦啦地翻过。仿佛心一下子就飞到了天上，无数朵彩云等着我去采撷。尤其在跨过书店门前的台阶时，我激动得一脚踩空，摔了一个大跟头。

时至今日，读书和买书已经是我的常态，不管是出差还是路过，只要看到新华书店，都要进去搜索一番，每次都有收获。有时一转身，仿佛看到父亲隔着书店的玻璃门朝里张望，顺着他渴望的眼神，似乎看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那么小，却已经被书籍照亮，像一朵花，开在我人生的扉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