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自己花钱赔自己”，日韩能否在争议中实现长久和解？

“日本已深刻道歉，日韩不应再为历史恩怨对抗。”韩国总统尹锡悦3月15日在开启备受争议的访日之旅前如是说道。

若在5年前，韩国总统专程“登门”访问日本，而不是借道国际会议顺访，实属难以想象。当时，“二战时期韩国原被征劳工诉讼问题”被视为横亘在日韩间的最大障碍。如今韩国主动找到了办法——6日，韩方公布的解决方案显示，拟由韩方设立一个公共赔偿基金，从韩国私人领域筹措资金，向1910年至1945年间被日本殖民者强征为劳工的韩国受害者支付赔偿。

这一方案随即得到日方的欢迎。据韩国政府公布的消息，3月16~17日，韩国总统尹锡悦访问日本，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举行会谈。韩媒指出，这将是韩国总统时隔4年首次访日，上一次韩国总统踏上日本领土还是在2019年6月的大阪二十国集团（G20）峰会期间。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日本经济中心主任陈子雷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尹锡悦此次访日，象征性意味比较浓厚，“为后续日韩恢复穿梭外交，奠定基础。”“穿梭外交”机制由韩国前总统卢武铉与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共同商定。但是在2011年12月韩国总统李明博访日之后，两国首脑的穿梭外交中断。

“访日期间，尹锡悦还将通过与在日友好团体、与日本首相见面，恢复与日本的友好关系。”陈子雷预计，日韩此后在经贸、安保领域的合作会恢复到正常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日韩关系能回到蜜月期，当前仅是第一步。”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16日例行记者会上回应道，作为日韩两国的共同近邻，中方注意到近期日韩之间的互动和日韩关系出现的变化。他指出，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和殖民统治，曾给包括中韩在内的亚洲国家造成深重灾难。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一贯要求日本深刻反省侵略历史，以诚实和负责任的态度妥善处理历史问题，在此基础上，同亚洲邻国发展正常国家关系。

贸易对抗彻底终结

在出访前，据韩媒报道，尹锡悦就指示韩国政府各部门挖掘并推进韩日各领域的合作项目，以构建面向未来的韩日关系。尹锡悦表示，保留过去的大门解决问题时，也要开启未来的大门，来探讨今后两国关系的发展方向，“这也是两国国民的共同心愿。”

此次尹锡悦还携带了一支庞大的韩国经贸代表团访问日本。就目前公开的名单来看，三星电子会长李在镕、SK集团会长崔泰源、现代汽车集团郑义宣、LG集团会长具光谟等韩国经济界巨头一同出访，届时将与日方探讨经济合作交流方案。韩国经济界对尹锡悦此次访日也充满期待，称希望两国关系可以得到修复，推动经济交流合作重回正轨。

一直以来，由于历史赔偿等问题，日韩关系一直磕磕绊绊。2018年10月，韩国大法院（最高法院）判令日本涉案企业赔偿二战时期被强征的韩籍劳工受害者。随即，两国关系跌至低谷。近一年后，日本政府于2019年7月采取反制措施，限制对韩出口高纯度氟化氢、氟聚酰亚胺、光致抗蚀剂三种关键半导体材料，同年8月还将韩国踢出适用简化出口程序国家白名单。由于半导体产业占据韩国经济的半壁江山，因此，日本此举被视为“卡住”了韩国经济的命脉。出于反制，韩国于2019年9月将日本对韩采取出口限制一事诉诸世贸组织（WTO）。日韩间陷入了“报复与反报复”恶性循环的贸易战怪圈。

此后，日韩间的贸易战从经济领域逐渐扩大至社会层面，日韩民间情绪也一落千丈。首尔科学综合研究生院大学主任教授黄菲还清晰记得，彼时抵制日货、不去日本旅游等，一度在韩国民间盛行。5年多来，日韩贸易战使得两国经济伤痕累累，至今依旧没有分出所谓的胜与负。尤其是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日韩两国均面临输入性通胀高企、出口低迷、经济前景不确定性陡增等窘境。

因此，在黄菲看来，日韩关系逆转的背后，经济动因不容忽视，“毕竟与日本出口管制相关的产业涉及到韩国的半导体和高端制造业。如果不去直面韩日间的尴尬关系，那么经济上的被动局面始终将得不到解决。”

据她介绍，之前文在寅政府时期就号召韩国大企业自力更生，确保供应链不出差池。“当时记得还宣称：没有日本，我们（韩国）也不差。”黄菲说道，“但现在看来影响还是非常大的。可能不仅仅是限制原料出口的问题。韩国企业愿意出钱代偿，就表明在经济利益权衡上利用这笔钱换回与日本的经济正常合作，显然是划算的。”

就在16日，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向记者团发布消息称，在与日本经济产业省举行的政策对话中，韩日双方就两国间自2019年进行的半导体材料出口管制一事达成一致。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日本方面着手解除对韩国芯片产业的三项材料的出口限制，韩国方面则撤回就出口管制向世贸组织提出的起诉案。同时，双方就将对方国家重新纳入出口管制“白名单”一事进行密切沟通达成一致，争取尽早恢复原有秩序。

如何搅动东北亚？

对于尹锡悦言之凿凿的“改善韩日双边关系，是两国民心所愿”，韩国民众并不认同，认为此举相当于“自己花钱赔自己”，甚至有受害者团体直言这是“屈辱外交”。

民调机构韩国盖洛普（Gallup Korea）在上周“代偿”方案公布后对1002名韩国成年人展开的民调显示，59%的人反对这一赔偿方案，因为它不要求日本的官方道歉和赔偿。对于韩日关系的未来，64%的人表示，除非日本表现出态度上的转变，否则没必要急于修补两国关系的裂痕。同时，85%的受访者认为，日本政府没有为其战时暴行忏悔。

韩国民调机构Realmeter 13日发布的一项民调结果显示，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比上周下滑4个百分点，降至38.9%；差评率为58.9%，比上周上升5.7个百分点。韩国盖洛普日前发布的民意调查结果也显示了相同的情况。

对此，韩国总统办公室部分人士解释称，政府上周提出的针对二战时期日本强征劳工“第三方代赔”方案是总统支持率暴跌的直接原因。不过，总统办公室相关人士认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越来越多的韩国民众理解政府的决定，届时支持率也将恢复。

反观日本方面，日媒的相关民调显示，53%的受访者认同韩国方面就日韩关系缓和的举措；岸田首相的支持率也已回升到40%以上。

陈子雷认为，由于韩国宪法规定韩国总统无法连任，从过去来看，任何一届韩国政府不得民心的政策都会被翻盘，“韩国方面在历史问题上对日本相当幅度的让步，导致韩国国内反对声高涨。在这一背景下，日韩合作能否稳如磐石，还有待观察。”

此外，他还提到，此次日韩关系改变的背后不可忽视有美国方面的“亲力亲为”。“拜登政府的目标就是要加强美日韩三边安全合作。而三边关系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日韩关系。”他说，通过美国政府“热心的撮合”，以及竞选前后尹锡悦对改善对日关系的坚持，都促成了此次日韩关系的逆转。“日韩关系的改善，无疑是拜登政府在东北亚地区最想突破的障碍。如今看来，美日韩三方合作的障碍已扫清。”

除了访日，4月访美、5月参加在日本广岛举行的七国集团（G7）峰会，都已成为尹锡悦外交议程上的大事。

陈子雷认为，今后要警惕，没有了外交障碍的日韩，在美国的影响下如何搅动东北亚的地区局势。“东北亚不仅有美日韩，也有中日韩，”他说道，“中方还是要积极主动，推动中日韩三边合作，创造利于东北亚稳定的氛围。”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旻也认为，之前中日韩三边会议被搁置，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日韩矛盾的影响，“等日韩关系缓和后，中日韩三边关系能否有所提升，将是关注的焦点。”

值得注意的是，上一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还是于2019年12月在中国成都举行。目前，这一会议已连续停摆三年。

汪文斌表示，中日韩互为重要经贸合作伙伴，共同维护地区和全球产供链稳定畅通符合三方及地区共同利益。中方反对个别国家搞封闭排他的小圈子，希望日韩关系能够朝着有利于地区和平稳定与繁荣的方向发展。

潘寅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