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龙江孙吴连绵的胜山深处，有一个历史谜团被揭开

来源：极目新闻什么地方是123师团的秘密指挥中心？作为败军之将，北泽和他的幕僚命运如何？

自古以来，要塞，作为战略工事，不仅穿越历史狼烟，还极富神秘感。黑龙江孙吴连绵的胜山深处，就有一座颇具规模的要塞废墟，它就是侵华日军在那场战争中留下的罪证——要塞遗迹。盛夏北方的天气还是很热，闷得使人汗流不止。我在重返第二故乡黑河的日子里，特地抽空起个大早，去了远在百公里之外的孙吴县。孙吴我是熟悉的，插队回上海探亲时，曾经数次途经这里，而陌生的却是要塞这段历史。阳光照在孙吴的大街上，一场暴雨清洗过的街道树越发葱绿而焕发生机，大街是喧闹的，两边是商场、店铺，还有沿街叫卖的小摊位，充满烟火的气息，匆匆忙忙的身影，彰显着快活与安逸。走在孙吴小城的角角落落，随处都可以看见日本人留下的残墙断壁。“大大的孙吴，小小的哈尔滨”，当年日本侵略军轻松地霸占了孙吴，他们在孙吴建起了银行、邮局、洋行、飞机场，就连周围的群山，都起了一个个日本名字。因为急于要去胜山要塞，我在县城也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这样匆匆一瞥，心情就有些凝重。在孙吴城外，当年的龙逊关道边上，荒草萋萋中竖立着一处水闸，在这水泥构造的水闸上，留下了一双双中国劳工的脚印，有赤足的，有穿胶鞋的。这双双劳工脚印，不仅没有被世纪的风雨侵蚀，相反越来越清晰。这凝固的劳工脚印，它在昭示着什么呢？站在闸上远眺，两处绿树遮挡着的劳工坟茔依稀可辨，这些劳工们永远长眠在这块被日本关东军奴役过的土地上。这些脚印，灼痛得我无话可说。汽车向胜山疾驰，我的耳边似有低沉的劳工号子伴着风声响起……胜山，78年前踏破侵略者残梦由于前一夜的一场暴雨，前往胜山的大道一片泥泞，汽车只得绕道而行。我去探访时，胜山还未成旅游景区，它就是一片无边无沿的荒山野岭，任由穿越行走……一出县城，胜山宛如一道天然屏障横亘在黑龙江边，与北邻的俄罗斯隔江相望。在日寇铁蹄蹂躏的岁月，这里沦为魔窟鬼穴。日本侵略者“精心”构筑的军事前沿阵地“胜山要塞”，就在这不远处的群峰秀岭之中。1945年，苏联红军出兵中国，踏破“天皇”残梦时，也正是从这里登陆。前面又是一片被雨水浸泡的泥泞地，汽车无法靠近山脚，我们只能下车。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天热、泥泞，走到山脚，双腿已无力。日烈、山高、树密，山脚下没有风，我们一个个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继续沿着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行进，靠近山脚，便见当年铺设的军用公路环山伸延，坚实、平整，车辆仍可行进，只是路上荒草萋萋。折入山口，便有一个石室，这是当年的第一卫兵所，对面是个八角形水泥石台，可能作为站岗瞭望之用，现在石台上面长出了一棵大树。绕山前行不足百米，又有岗亭两间，倚山而建，三面深入山腹，上覆盖土石，只有前面外露，形同窑洞，既隐蔽又坚固，真有一种肃杀之气。我们在山里寻了近半个小时，总算在山顶处找到一个被杂草遮盖的、裸露洞口。洞口很小，人只能弯腰进入，洞外热浪袭人，洞里却迎面扑来阵阵阴风。

在充电矿灯照明下探洞

神秘洞口与我同行的老杨是个细心人，带了个充电矿灯，先行开道照明。洞里一片潮湿，寂静之中还可听到滴水声。洞墙四壁均是水泥筑成，这么些年过去，仍坚固光滑。进入地下坑洞，人便能直腰行走。坑洞约有2米高、1.2米宽，在长长的坑洞里，一不小心，不是被在此藏身的蝙蝠惊飞撞击，就是被脚下的碎骨绊倒。我们在长长的水泥走廊里行走了足有半小时，发现往下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前面的长廊有两个洞口，一个已被泥块堵塞，另一个长长的洞口则不知通向何处……我很想走到最深处，可苦于矿灯已电源不足，只得被迫回返，心里留下遗憾。这洞的深处，至今仍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要塞，坚硬得曾被认为“休想越过”走出洞口，继续顶着烈日在山里探寻。山里的水泥台阶，拾级而上，隐约可辨当年的楼、堂、馆、所，建筑规模十分可观。顺着山腰筑有半米高的水泥墙，下有水槽，是防止水土流失的顺水沟，且公路旁山沟流水的拐弯处均用水泥加固，可见“用心”良苦。再往山里走，忽见一座兵营，有数十间。惨白的水泥构架，黑漆漆的门窗，似魔鬼张大着巨口和怪眼。鼓起勇气闯进去，建筑之精美、设施之齐全，绝非权宜的临时所在，日军长期侵略的野心一目了然。水泥墙面光滑如初，规则地镶以木方，用来装饰。木方虽大多焚毁，仍可想见当年修饰的华丽。地上牛粪深尺许，已干涸结块，牛践踏之状如初，坑坑洼洼，成蜂窝状，是附近山民牧牛所致。房前有个近百平方米的场地，足踏之似有回声，怀疑可能还有地下室。每个后窗都有安全通道直通房顶。据了解，这种规模的兵营，在胜山四周，多达四个，每间都可居住百人左右。

要塞兵营遗址附近隐蔽处还有一个地下弹药库，洞口设两重门。入洞灯亮处隐约可辨轮廓、规模，四墙光洁，棚顶结满水珠，建筑工艺、施工技术讲究。如此弹药库，我们发现了三处，在其中一处还发现许多日军丢弃的子弹。一颗迫击炮弹半截已被尘土埋住，半截裸露在地面，弹尾上引线还未拉开。地上到处是锈烂不堪的弹夹，以及各种形状的白骨……阵地中心，是要塞火炮集中的“亚雷高地”，每隔20米直线分布四个炮台遗址，从地下到地上的发射井有10多米深，供大炮升降。当年在此服役的上等兵北原茂卫被俘遣返回国后写了一本回忆录《阿穆尔的流血》，他在书中描述道，“亚雷高地”的炮台，只要一按电钮，其炮身可自由上升下降，就是苏联坦克攻击过来，也休想越过如此宽的防坦克壕沟。胜山要塞，阵地中的防坦克沟、铁丝网、散兵壕、炮台、机枪掩体等设施和地下兵营，都用高强度水泥浇筑在大山的腹部，洞口设有伪装与空气消毒装置。地下兵营的厚度则可以抵住50吨级的坦克和重炮的轰击。大型的半地上建筑是步兵警备中队驻地，长约80米，全部为钢筋混凝土筑成，分隔成十多个房间。胜山要塞驻军最多时，有经过一般训练的士兵1200多人。由于日军后来开辟南太平洋战场，1942年以后，这里大部分兵力南调，内部空虚，弹药不足，遂逐渐安静下来。解谜，从日军123师团司令部失踪开始胜山要塞，一直是个谜。这个谜团，是前些年由政府和相关军事、历史研究部门着手揭开的。1945年8月，第二次世界大战已近尾声，东方战场的日军节节败退。8月21日，盘踞在孙吴的123师团长北泽贞治郎中将麾下的各部队十分混乱。就在此时，北泽与他们的幕僚和机要、通信、警卫人员突然离开了设在松风町的师团司令部，秘密转移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指挥残部最后挣扎，包括组成“松风”123师团挺进大队，由露木大尉率领，急援沿江的第五国境守备队。但这只是一场徒劳的抵抗，他们抵挡不住苏联远东红旗兵团的强大攻势，最后全军溃败。什么地方是123师团的秘密指挥中心？作为败军之将，北泽和他的幕僚命运如何？战后在孙吴民间流传着这一说法：一群日本军官围坐在大会议桌旁集体自杀。那么，遗骨又在什么地方？依此推想，在孙吴某一处十分隐蔽的山中或地下，应该存有一座大型的军事建筑。1990年秋天，一个原日本关东军士兵组成的旅行团来到孙吴，带来一幅《123师团军史》附图。经分析表明，设在北孙吴的师团司令部，向北进入山地就是268、267部队的营区，地图标明这里有大片工事群、隐蔽的通道、地下电站、仓库、水井，沿军用公路两侧的射击掩体，扼守山口的碉堡、炮台等。这些建筑设施，好像在守护着一个重要的目标。就在这个时候，孙吴的史学工作者收到了《松风第123师团孙吴战史》原著，书中详尽地记述了日本关东军从入侵孙吴到战败溃逃的史实。其中，原师团通信队有线队长外村善藏的文章特别引人注目。他透露在北孙吴的腹部阵地丁字山，有座通常被叫作“特仓”的永久性地下建筑物。在战前，没有特别许可证，即使是少尉以上的军官也不能靠近。这个“特仓”，正是孙吴阵地中心部，师团司令部就“藏匿”在这地下隧道里。“特仓”阵地的入口处，在草原下面数十米的地方，有南北两个隧道口。隧道很窄，每次只能弯腰通过一个人，越过前面的射击孔，往下走数层台阶就是地下指挥部的主走廊。“特仓”内部有师团长室、参谋部、作战室和通信室等，师团的中心机构都集中在这里。“特仓”的墙壁和顶棚由大约1.5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建造，当时，足以承受住大炮和炸弹的轰炸而不被摧毁破裂。

侵华日军要塞地下指挥中心“特仓”主走廊外村善藏的文章论述详细，还有几幅地图标明指挥中心的位置、山形地势、建筑结构，有了这些珍贵的参考资料，也为最后寻找胜山地下的要塞阵地提供了依据。二十世纪末，孙吴县组织成联合探查组，拨开深密的草木，攀于野岭荒山，终于找到日本关东军123师团“特仓”阵地的核心。可它已毁于那场战火，成了一片废墟——原来70多米长的全钢筋水泥浇铸成的地下工程被完全炸开，像一头硕大的怪兽被开膛破腹，肚肠裸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几吨重的水泥块被炸飞于数十米之外。日本老人寻亲胜山跪拜中国劳工亡灵烈日下，站在这堆废墟前。这里虽经半个多世纪风雨剥蚀，仍依稀可见昨日的容颜。当年三千中国劳工，在日本侵略军的刀光鞭影下，苦役八年，用血汗和生命修筑的工程，规模的确浩大壮观，但是为此饥饿、疾病、劳累，被迫害致死的劳工也是不计其数。能侥幸活下来者，完工时又均被凶残地枪杀和活埋，日寇在要塞留下一笔不可饶恕的血债。1995年5月31日，胜山脚下，几位中国人陪一位日本老人伫立着。许久，老人向前面的大山叩首，向周围所有的大山叩首，老泪纵横。老人名叫米村正一，时年68岁，他的哥哥米村喜一，19岁被日本征入开拓团后，一直未归。后来从同乡石桥村口中得知，米村喜一死于中国孙吴县的胜山。米村父母郁郁而死，临终前嘱托米村正一，一定要到中国祭奠哥哥的孤魂。米村正一叩首完，脚步沉重地上了山。这里的残墙断壁，遍地白骨，使他不敢面对。陪同的孙吴县原副部长杨柏林告诉米村，胜山的确有死亡的日本人，但更有中国的三千劳工的尸骨。胜山要塞建成后，这些劳工全部被日军集体秘密枪杀，无一存活，那路边的小山一样的土丘，就埋着尸骸。面对远处的大土丘，米村正一跪倒在地，颤抖着久久跪拜。米村正一说，现在的日本人中，特别是一些老兵，对那场侵略战争，已不乏彻悟者。日本的一些反战团体一再向社会发出呼吁：人类需要和平，不能容忍侵略战争在地球上横行。米村正一的胜山要塞之行，正是带着日本反战组织的呼声而来的。

山中依然到处可见白骨遗骸

胜山要塞亚雷高地炮台遗址米村正一还收集了大量关于伪满洲历史的书，寄给杨柏林，前后一共有300多本。米村说，那段不幸的历史，中国人不会忘记，日本人不能忘记，那是人类的不幸。米村正一的反战举动，促使更多有正义感和良知的日本人牵手走到了一起。1999年4月30日至5月3日，中日双方联合在黑龙江边境孙吴胜山要塞进行了为期4天的考察活动。他们旨在调查遗迹，了解历史真相，推动和平事业，以实际行动回击日本右翼势力。担任日本国全国保险医团体联合会常任干事，也是中日联合黑龙江边境要塞遗址考察团之一的医师竹内治一先生说，通过调查，让我们反省到这场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如此深重，胜山要塞作为日军侵华历史的罪证，将镌刻在中日双方子子孙孙后代的心中。

1995年5月2日，中日联合考察团在胜山要塞兵营遗址内考察夕阳下，告别胜山，大山吹来一阵微风，这徐徐微风仿佛是那三千亡灵在呼唤。当下是历史的延传，未来是现实的承续。胜山尽管已经蝶变成美丽的胜山风景区，然而，胜山要塞所穿越的历史烽烟和留下的铮铮铁证，却以穿越时空的凉风，给人以清醒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