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光明 也有新“视”界

本文转自：杭州日报

杭州亚残运会惊艳亮相后 她冲向了考研的“小目标”

失去光明 也有新“视”界

王怡文和妈妈王伟。

2023年考研试题的一小段乐谱，翻译成盲文就有一张A4纸大小。

宿舍床边还挂着杭州亚残运会的各类证件。

王怡文人生的第一场个人音乐会。图片由王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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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谢珂 文 邱泽楷 摄

或许你记不起谁是王怡文，但一提起杭州亚残运会闭幕式终章曲目《最忆是杭州》领唱高声部的视障女孩，很多人都会有印象——哦，原来是那个一开嗓就惊艳世界的姑娘。

“还有差不多半个月就考试了，最近复习紧张，得劳逸结合。”12月8日下午，浙江音乐学院宿舍里，王怡文摸着厚厚的盲文纸背完一个章节的政治科目考研提纲后，妈妈王伟决定带她出去透透气。

王伟将衣服、鞋子递到王怡文手里，然后搀着女儿慢慢走出宿舍，来到操场。母女俩在学校住了4年有余，周围的人基本都知道她们的故事。比如宿管周阿姨，她每天看着母女俩进出，即便和王伟已经很熟悉，还是忍不住感叹：“她绝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的确，对于王怡文来说，上天在她眼前遮起了一道“帘子”，而母亲王伟就是那个为她掀开“帘子”，引导着她一次次冲向新目标的人。

“你的女儿是个天才”

朝夕相处，王怡文却从没见过母亲的模样。由于早产，王怡文刚出生就被送进了保温箱，却因医疗事故导致视网膜病变而失明。“能感受到光线和一些模糊的影子，其他就没有了。”这就是王怡文所能“看到”的世界。

因为视障，王怡文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幼儿园。王伟为女儿买了一台玩具电子琴，作为孩子在家打发时间的“伴侣”。令人意外的是，王怡文4岁时就能用稚嫩的手法弹奏出《魂断蓝桥》和《阿依达》这样的名曲。王伟隐约感觉到，女儿有些音乐天赋。

尽管家庭条件并不宽裕，王伟还是给女儿报了钢琴班。“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希望她别一辈子困在屋子里，能多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王伟说，在她看来，女儿的人生还长，应该体验一些有意义的事。

学琴是枯燥的，对于五六岁的娃娃来说，最初的兴奋劲一过，就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困难。听谱、记谱、背谱，每首曲子王怡文都要付出比健全孩子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学会。她也会有气馁的时候，王伟总会陪在她身边，告诉她不要放弃。王伟听身边的人说过，钢琴是“乐器之王”，如果女儿真想好好学音乐，就得先把钢琴练好。还好，熬过了“瓶颈期”，王怡文就体验到了成就感，毕竟，钢琴演奏出的音乐可比玩具电子琴发出的声音悦耳太多了。

8岁时，王怡文被盲人学校的老师选中参加合唱。当时，音乐老师找到王伟说，王怡文的声音条件很好，台风也很棒，建议她找专业的声乐老师进行学习。于是，王伟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女儿唱歌。她还记得，王怡文第一次试音后，那位声乐老师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的女儿是个天才，不搞音乐就可惜了。”

这或许只是一句善意的鼓励，但母女俩都备受鼓舞，尤其是王伟。对一位母亲来说，女儿是不是天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从此能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音乐，或许就是她的光。”王伟说。

“心中有音乐，眼前就有光明”

为了锻炼女儿，除了定期去老师那里上课，王伟还带着王怡文去参加大大小小的音乐比赛。比如家附近的商场时常举办的儿童唱歌比赛，王怡文参加过好多回，虽然奖品可能只是一袋纸巾、一包牙刷，但母女俩都很享受那种过程。王怡文性格开朗，每次登台都是一脸笑意。“这孩子，不知道在乐啥。”王伟有时候看着女儿，自己也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比赛总有输赢，无论结果如何，母女俩都看得很淡。有时候比不过人家，王伟会开解女儿：“你才八九岁，人家都二十多岁了，歌龄比你年纪都大，输给人家太正常了。”王怡文听完会点点头，转眼又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10岁时，在家乡爱心人士的支持下，王怡文迎来了人生中的首场个人音乐会。在郑州大学逸夫楼，她在一个多小时里演唱了15首歌，观众不停为她鼓掌。王怡文全程都笑得很灿烂，她听得见大家都在为她加油。那场音乐会的主题是“心中有音乐，眼前就有光明”，观众席上坐着许多盲人学校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有一位家长听完音乐会后说，王怡文的演唱给了她很大的鼓舞，视障孩子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未来。

随着钢琴和声乐水平的不断提高，王怡文对音乐更加自信了，甚至开始尝试听教学视频自学其他乐器，长笛、葫芦丝等七八种乐器竟都被她玩转了。“和音乐相处，成了她最开心的事。”王伟说。

“只有进，没得退”

王怡文即将初中毕业时，一道选择题摆在了母女俩面前。如果想在艺术道路上走得更远，王怡文就要走出盲人学校，前往专业艺术学校接受系统学习，可她的日常生活怎么办？王伟的“解题”速度很快：跟女儿一起去学校，全程陪读照顾。

因为视障，王怡文的求学之路不太平坦，不少学校都婉拒了她。对此，王伟表示了理解，毕竟接收一名视障的孩子入学，学校也有顾虑。但作为母亲，她仍然豁出全力，带着自己给女儿做的简历，每天在不同学校间奔走，说服校方给女儿一个考试的机会。最终，王怡文用硬实力敲开了专业艺术学校的大门——她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河南省艺术职业学院，正式走上了专业学习的道路。

开始专业学习后，王怡文的天赋得到了进一步释放，“百灵鸟”的歌声愈发动听。然而，当高考临近，曾经遇到过的困难再次横在了身前。王伟带着女儿东奔西跑，也拨打了全国各专业艺术学校的电话，可收到的回复大多是拒绝。“这么多年，我们被拒绝过太多次，心态已经练得很好了，接着试呗。”王伟如今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语气云淡风轻，可她心里一直清楚，她和女儿“只有进，没得退”。

母女俩期盼许久的好消息终于从浙江音乐学院传来，学校老师表示，只要王怡文唱得足够好，就欢迎她入学。不仅如此，母女俩赶到杭州后，学校还特地安排志愿者引导王怡文参加考试。2019年7月，浙江音乐学院公布录取名单，王怡文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声歌系美声专业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母女俩如释重负。

“这是当妈的责任”

浙江音乐学院对母女俩非常照顾，不仅为她们单独安排了一间宿舍，还给王伟安排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让她既能照顾女儿，又能有一份收入。生活上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可王伟发现，女儿要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大学学习的强度、难度陡增，仅靠听谱，已无法满足王怡文的日常学习需求，必须有专业的盲文乐谱。可问题是，学校的教材并没有对应的盲文版本。要解决这个问题，王伟只能自己动手。“我寻思着自己给孩子当翻译，把谱子都翻译成盲文。”王伟说。

这事的操作难度实在太大。大段的五线谱要精准翻译成盲文，需要翻译者本身具备一定的乐理知识。原本对乐理一窍不通的王伟硬着头皮自学，居然小有所成。“半吊子归半吊子，起码能给她做翻译了。”王伟说，为了方便女儿理解，她尝试把一首歌里的每个小节分开翻译，从上到下按顺序写下音符、拍数等内容，五线谱里“豆腐干”大小的内容，转换成王伟自制的盲文乐谱就是一张A4纸。

万事开头难。起初，光是翻译一小节，王伟就要花上十来分钟，一首歌翻译下来，整个人头昏眼花。累归累，效果倒是挺好，王怡文摸着“妈妈版”的盲文谱子，很快就理解了教学内容。王伟激动坏了，之后的几年里，王怡文学习用的课本、乐谱基本都是她翻译并制作成盲文版本的。

母女俩的宿舍里有一台电脑，电脑旁就是一台盲文专用打字机，王伟翻译好的盲文乐谱都是用它打出来的。这台机器是王伟专程跑到北京订购的，长途跋涉固然辛苦，但只要是女儿需要，她从来都是义无反顾。她创造的五线谱盲文译本形式，此前几无先例。“方法全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虽然翻译得不那么‘官方’，但女儿用着好就行。”说这话时，王伟的语气里没有任何骄傲的成分，“这是当妈的责任。”

对于妈妈的汗水，王怡文用优异的成绩作为回馈。国家励志奖学金、专业课全班第一、歌唱比赛获奖无数……当然，最值得骄傲的还是她作为高声部领唱，站上了杭州亚残运会闭幕式的舞台。得知自己入围演员名单那天，王怡文激动得一夜没睡。“毕竟这样的机会，此生绝无仅有。”她说。

“年轻就得试啊”

王怡文的专业是五年制的，毕业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母女俩得提前考虑。王怡文选择了考研，她希望能在浙江音乐学院继续钻研声乐。

女儿在紧张备考，王伟也在忙着大事。因为考研试卷上有很多题目会涉及乐谱，她必须找到一个能像自己一样为王怡文翻译试卷的人。于是，她向浙江省残联求助，省残联很快为她联系了盲人学校的老师。然而，老师翻译普通文字没有障碍，翻译乐谱却是头一回。王伟拿着一大摞自己翻译的盲文乐谱找到老师，讲解自己平时的翻译方法。老师听完后当场表示：“我来给你翻译，保证没问题。”王伟非常高兴，不仅因为女儿的盲文试卷有了着落，也因为自己的乐谱翻译方法得到了认可。“我当时和老师说，如果我这个办法好使，将来像怡文这样的孩子考音乐也能用得上了。”王伟说。

当然，考研的难度始终摆在那里，母女俩都抱着“全力一搏”的心态准备着。如果能顺利读研，王怡文就继续深造；如果没考上，她就着手找工作。无论结果如何，音乐这条路，她会一直走下去。

其实，除了唱歌，王怡文还有不少新的想法。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全能的音乐创作者，探索音乐上的更多可能。比如，她最近尝试着用古筝演奏一些快节奏曲目。“一直以来，提起古筝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那些中国风歌曲，但我觉得传统乐器说不定能有更多用武之地。”王怡文说，这条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值得一试，“毕竟各种音乐流派也都是从无到有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对于女儿的想法，王伟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年轻就得试啊，大不了不成功呗。”

一路走来，母女俩一直在“试”着创造出曾经以为的“不可能”。王怡文曾这样描述自己当年学钢琴的经历：“日子不停地在困难、坚持、动摇、再坚持中旋转流逝。”这句话也是母女俩最真实的生活写照。在挫折中前行，王怡文遇到过很多真心相助的好人，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但最能给予她力量的，始终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位不屈的母亲。

“我觉得老天对我还是挺公平的。”王怡文开心地笑了。这一回，大家都知道她在乐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