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林十三人”

本文转自：北京晚报

强颂今

2022年5月中旬，我参加了侨路基金会发起的名为“重走中太平洋铁路”的旅行。此行的亮点，是跟随导演周敏去往纪录片《回家》的拍摄地。

《回家》中说的“家”不在中国，而在美国，它位于内华达州高原沙漠里一个常住人口不足两千人的小城市——卡林。有十三位华工是卡林市最早的市民，卡林就是他们的家。

这些华工的家不是在中国吗？许多人看到《回家》这个片名时，都会产生疑问，其中也包括我。周敏将我们带入时光的隧道——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太平洋铁路”刚刚竣工，参加西段建设的一万两千位华工除了极少数留下维护铁路，大部分都各奔东西。凭借刻苦和勤劳，有六十多位华工在卡林安居乐业。可天有不测风云，1882年签署的《排华法案》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至1890年，卡林没有了中国人的身影。

九十多年转瞬即逝。上世纪八十年代，两家中国餐馆相继进驻卡林，其中一家餐馆于1994年遭遇火灾被迫停业，另一家餐馆由王丽珠和她的先生经营着。1996年的某天，一则消息震惊全城——市民蒂姆·墨菲在盖房挖地基时发现了一些棺木和十三具遗骸，有的棺木旁还竖着刻有中国字的墓砖，卡林市政府赶忙请王丽珠帮助鉴别。看到这些遗骸，看到墓砖上的中国字证实了他们是被埋葬在此的华工，王丽珠悲从中来。自古炎黄是一家，悲痛过后，她擦干眼泪，自愿当起这十三位华工后裔的代表；她恭恭敬敬地把他们当成自家的先祖，把他们的事当成自家的事。她向市政府提议另外择地安葬华工的遗骸，得到了市政府的准许。

事情本可以就此打住，可内华达州政府的介入却把简单的事变复杂了：先是警方要调查此事是否与谋杀有关，紧接着州立大学和博物馆又想对遗骸进行深入研究。这十三具遗骸随即被运往内华达州的首府卡森市，原本计划几个月送回，结果拖了近二十年，连卡林市的市长都换了四任。其间，这十三具遗骸从卡森市转移到内华达大学雷诺分校，后来又转移到内华达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离开王丽珠的视线。王丽珠锲而不舍，上下奔波，只为先祖们能够得到妥善的安葬。

虽然王丽珠只是一家餐馆的小老板，整个卡林仅有她和她先生两位华人，但她有卡林市两千名最讲情谊、最有正义感的市民的支持。2018年6月，蒂姆·墨菲在内华达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办理好交接手续，取到十三个装有遗骸的塑料盒。卡林市的议员玛格丽特觉得这样安葬实在不妥，决定自掏腰包去请本地的家居建材商帮忙；建材商老板在听完玛格丽特声泪俱下的陈情后大为动容，免费赠送了制作棺木的胶合板及配件。当时距离卡林市政府确定的安葬日期只有四天，大家连续工作三昼夜，完成了十三个棺木的制作，王丽珠还买来油漆，把棺木全部漆成朱红色。除此之外，詹森·布林克霍夫带头捐款；玛格丽特的表妹连夜赶制红绸条幅，为棺木添妆；蒂姆·墨菲自费租来卡车，将十三具遗骸运回卡林。远在旧金山的中华总会馆获悉此事后，捐出一万美元，其中的三千八百美元用来制作铸有碑文的铜牌，一千六百美元用来购买作为墓碑的花岗岩巨石。卡林市民布伦特自告奋勇，去遥远的博伊西山地把那块两吨重的巨石运回。就这样，人性在沙漠高原熠熠生辉，它既无族裔之分，也无血脉之别。玛格丽特为卡林市民的奉献精神感到骄傲，她说：“你仍然能看到人们心中的善良，这就是一个美国小镇的美好之处。”

卡林市民热忱欢迎十三位卡林人“回家”，市政府也积极响应民意，组织了三次追悼活动。市政府不仅称这十三位华工为卡林市最早的市民，还视他们为建设卡林的功臣。

2018年7月3日，十三位华工重新安葬；2019年7月4日，临时木碑立地；2021年9月6日，嵌有中英碑文铜牌的石碑在墓地矗立。那天，卡林市民和众多来宾举起手臂高呼“卡林十三人”（Carlin Thirteen），向着辽阔的蓝天，向着苍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