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孤独之旅

本文转自：聊城日报

■ 马俊

有一年，我家过得特别艰难。田里收成有限，又赶上祖父和祖母先后得了一场大病，多年的积蓄花了个精光，日子难以为继。父亲决定去找大城市的亲戚帮帮忙，那位亲戚是父亲的表姑，父亲说他的表姑父是做生意的，特别有钱。

我坚决反对父亲去，觉得那种行为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况且，性格有些木讷的父亲可不如刘姥姥精通世故。母亲也不愿意让他去，说毕竟是远亲，平时没走动过，去了人家也不会给个好脸色。父亲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吐出一个字：“去！”

父亲带着两兜花生，坐上了去城市的火车。他揣着母亲做的大饼，计划路上吃，在外面买吃的太贵。父亲很少出远门，这趟旅程对他来说很艰难，也注定是一趟孤独之旅。火车上很热闹，天南海北的人们聊着闲天，父亲却一言不发。他一路上都在盘算，到了亲戚家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有些“台词”，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他想着想着手心里的汗就出来了。当然，这都是后来父亲告诉我们的。

下了火车，还要倒两趟公共汽车才能到亲戚家。父亲怕走错了路，就使劲默背路线和站牌。他仰着头，一言不发。在火车上热闹的旅人中间，父亲像个孤独的怪人。有人跟他搭讪，他冲人家笑笑，继续不吭声，有人可能把他当成了哑巴。

父亲下了火车后，却赶上了天降暴雨，他背着两兜花生在大雨中奔跑，立刻就成了落汤鸡。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大雨中，父亲彻底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背了多少遍的路线也忘得一干二净。他想去街边的店铺里避一下雨，又怕人家嫌弃他浑身湿淋淋的，弄脏了地面。

父亲只好在暴雨中狂奔，跑到哪里算哪里，直到找到适合的落脚之地。那个时候，父亲已经没有目的地的概念了，他预感到自己的方向彻底错了，他只想跑赢那场大雨，免得让自己淹没在陌生城市的雨水中。这个世界上，除了靠自己的双脚，谁也不能拯救你。只要双脚还有力量，就没有走不出的暴雨。

父亲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他看到一个小亭子，他像看到救星一样，立即奔了过去。亭子很小，里面依旧有雨随着风进来，不过到底是比外面好一些。父亲抹一把脸，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开始四下观望。大雨中，他发现不远处好像有汽车站。原本计划找到路边的站点，坐车去亲戚家，如今有车站在眼前，不怕迷失方向了。稍事休息，父亲朝车站奔去。

浑身湿透的父亲，又冷又饿。他顾不得吃东西，毅然决定，买汽车票回家！并不是觉得一身狼狈无法去亲戚家，父亲说他的表姑是个大善人，这样去还能博得同情。只因为这趟孤独之旅让父亲忽然间顿悟：人这辈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靠自己才能走出大雨的暴击，靠自己才能摆脱厄运的纠缠。

第二天一早，父亲到家了，肩膀上还背着两兜依旧湿淋淋的花生。母亲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心疼得流下眼泪。父亲咧开嘴冲母亲笑，一脸轻松的样子。后来的很多年里，父亲对这段孤独之旅津津乐道，仿佛当年他做的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而是他此生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