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祖遗风的明武宗朱厚照，为何死得太蹊跷

1517年八月二十三日拂晓，北京。在内阁值守的蒋冕被吓得魂飞魄散——种种迹象表明，皇帝可能不见了，没准已经跑了。

大学士李东阳接到消息后，同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着人翻遍了紫禁城，还是没有发现朱厚照的影子。

众人伫在奉天殿外，长吁短叹——这个从不让人省心的主到底去了哪里呢？

前不久，浙江钱塘发生的那桩命案，朱厚照不还御批：“岂有身中五刀自毙者？”——意即哪有自杀的人会生劈自己五刀呢？

接下来，下令知府重启此案，最终让死者沉冤得雪。

事后，他还把大理寺的官员调侃了一番：欲将朕比惠帝乎一一一难道你们认为我是那个不顾百姓死活，胡言“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综合看起来，这个顽主最近不是越来越正常了吗？

朱厚照画像

性聪颖、好骑射

下午，好消息传来，皇帝大概是骑着马儿到昌平遛弯去了。

昌平？凭着对朱厚照的了解，李东阳听到后不免心惊肉跳，随之忆起了这个顽主的往事。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仁明贤达的明孝宗朱祐樘驾崩。

由于朱祐樘践行了一夫一妻制，在位十六年间，皇后张氏只产下两子：朱厚炜和朱厚照。遗憾的是朱厚炜体弱多病已早夭，所以朱厚照就成了帝国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病榻前，朱祐樘满怀忧伤，对顾命大臣刘健、谢迁、李东阳说：此子生性顽劣，不受拘束，万望各位尽心辅佐。

朱祐樘之所以用上顽劣二字，其目的冀希望辅臣细心教化，同时又点到了问题的关键。

因为这小子很是随心所欲。

比如：借故逃脱日讲和经筵，称病赖在床上躲避早朝尤如家常便饭等等。

不过：性聪颖、好骑射，凡事一点即通，还学会了多国语言，分明具有成为明君的潜质。

朱厚照影视剧照

谁不爱玩呢？

同年五月十八日，朱厚照即皇帝位（1491——1521），以明年为正德元年，史称正德皇帝。

刚登基，就下诏免除了弘治十六年前（1503年）的赋税。没几日，蒙古小王子犯边，总兵官张俊被打败，随后命太监苗逵督军务，保国公朱晖为征虏将军，出兵抗击。

稍作安定，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乐园。

什么是乐园呢？

其实就是以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等八人，各自发挥奇思妙想，倾心努力投朱厚照所好，不断向他提供飞禽走兽、奇淫乐技、带他出宫去巡游，甚至还在宫内办起了集市。

一句话，把紫禁城变成了大杂院。其中，已过天命之年的刘瑾尤为活跃一一一因为他是东宫最老的旧人。而这批人被后世统称为“正德八虎”。

相关资料显示，朱厚照和这八个人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在大内玩疯了。

当然，朱厚照是为了玩而玩玩。但八虎呢？各自心怀鬼胎，都希望在新朝分得一杯羹，何况，弘治时期刘瑾还被判过死罪，怎么不想打个翻身仗呢？

刘瑾、张永影视剧照

文官的抗议

四个月后，百官实在看不下去了，推荐英国公张懋上了一道奏疏：

仰惟皇上嗣位以来，日御经筵，躬亲庶政，天下喁喁望之。迩者忽闻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甚至群小杂沓，经出掖门，游观园囿，纵情逸乐，臣等闻之，不胜惊惧。

开头还一番恭维，接下来就不客气了：圣上随意出入宫禁，行声色犬马之事，你的行为让臣下感到害怕，言下之意，必须纠正。

朱厚照不予理会。不久，给事中胡煜又死磕：

君值英妙之年，正力学之时，但儒师日讲之时，课未必就有鸿鹄之思，几席研读未已，忽生逸乐之享。

朱厚照看过奏疏，微笑后便搁置一旁——微笑和搁置是一个温和的政治信号；与此同时，和“正德八虎”一起，依然在宫里宫外嗨翻了天。

奏疏如泥沉大海。

十月十二日，户部尚书韩文突然发难，强烈要求朱厚照诛灭“八虎”，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附议跟进。

“八虎”吓得魂飞魄散，跪在朱厚照面前鬼哭狼嚎。不过，朱厚照还是压了下来。

十二个时辰过去，一切了无音信，难道这个新君要“温和”到底？

张懋影视剧照

朱厚照把人惊呆了

第二天早朝，顾命三大臣在昨日的奏疏上加了个筹码——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严惩“八虎”，那么三人就集体辞职，告老还乡。

哪成想，朱厚照居然批了：原则同意刘健、谢迁的辞职申请，着即日离京，但独独留下了李东阳。

为什么留下李东阳呢？历史在这里存疑。

不过，留下李东阳正是朱厚照的妙着，因为他没有抛却这个中流砥柱。相反，李东阳忍辱负重，仿佛一把尖刀插入了日后意欲犯上作乱的刘瑾的胸膛。

接下来，朱厚照作出重大人事调整。

以刘瑾掌司礼监，丘聚、谷大用提督东、西厂，张永督十二团营兼神机营、魏彬督三千营，各据要地。

显然，他不但没灭掉“八虎”，反而升了他们的官。

也许这是朱厚照刻意为之。其实李东阳心里最清楚，这是一个高超的、近乎完美的布局。

而这一年，朱厚照只有十四岁。

内阁三大臣影视剧照

三个决定

时间来到正德二年（1507年），朱厚照作出三个决定，开始往前冲了。

五月二十七日，恢复宁王朱宸濠的护卫。这等同于给自己挖了个坑。

六月六日，停修边墙，将修边墙的钱转入京师。多少呢？白银24万两，朱厚照要干什么呢？

八月十五日，下令修建“豹房”。这就是他的目的。

什么是“豹房”呢？《万历野获编》记载：

嘉靖十年兵勇覆勇士张升奏，西苑豹房畜土豹一只，至役勇士二百四十名，岁廪二千八百石，占地十顷，岁租七百金。

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段对豹房比较公正的描述。

而诋毁朱厚照的人却称这里有房间200，养着全国各地敬献上来的飞禽走兽。还说这里是朱厚照骄奢淫逸，养武狎妓、日日临幸、夜夜寻欢的风流场所。

以上两点，笔者不辩解，应该属实。但“豹房”的另外两个功能也许会改变你认知。

朱厚照影视剧照

尚武

首先，为躲避文官集团的喋喋不休，朱厚照几乎把朝廷搬到了“豹房”，等同复制了一个国家最高行政机关。

尽管如此，两个细节他并未疏忽：回宫向太后请安、偶尔在朝中谋定大事，并下旨，所有奏疏必须由宦官呈送过来，由他亲自签批——在这片小天地里朱厚照如鱼得水。

其二：违反祖制，让边军和京军换防。

就当时而言，这是一项危险的举动。因为两者换防可能引起骚乱、哗变，让边军或是京军的某一方坐大，甚至动摇国之根本。

但朱厚照就这么做了——在豹房里训练军事人才，培养军人野性，驾驭边军将领，为日后自封“将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创造了条件。

总之，朱厚照既要做国家君王，还想成为帝国的军事统帅。

为体现个人意志，随后他和文官集团发生了多次激烈交火。最终朱厚照胜了，皇权取得压倒性优势，但从此却与文官集团变得若即若离，以致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八虎”如日中天，刘瑾、江彬、钱宁等紧紧围绕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尚武的格局。

表面看，宦官再一次登上了明朝的历史舞台，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杨一清影视剧照

弹指诛刘

历史上，宦党与文官集团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像水与火，永不相融。

正德五年(1510)，宁夏安化王叛乱，都御史杨一清和监军张永前往平叛，得胜还朝后，各方势力暗潮涌动，并把张永推到前台，矛头直指刘瑾。

关于刘瑾独揽朝纲、卖官鬻爵、逼迫文官边将高额举债的事实我们姑且忽略，但朱厚照“弹指诛刘"却是不争的事实。

史载:当朱厚照来到刘府，看见秘室里的伪玺和玉带之后，说了句“瑾负我”，不久便把他处以极刑——凌迟。

表面看，是刘瑾意图谋反，自寻死路，实际上朱厚照明白，所有人都对准了他的锋芒。

因为诛刘不仅仅涉及张永、杨一清、李东阳，还有内阁和排山倒海的文官集团，这个时候，他必须作出妥协和让步。

所以在除掉刘瑾后，朱厚照同时宣布，全面恢复旧制，一切按正德三年前的规矩办事。换句话说，否定了刘瑾的改革成果。

这一次，朱厚照好像妥协得很彻底。

刘瑾影视剧照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朱厚照为什么会妥协得如此彻底呢？

他深知：掌握军队，取得文官支持，两者相得益彰才能像朱棣那般剑胆琴心，没有顾忌。

当年朱棣五征漠北，吊打蒙古，成功解决了明蒙边患——可这十多年来，蒙古小王子持续犯边，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病。

十多年过去了，他多想一个人在草原上策马扬鞭，多想手握长矛刺向敌人的胸膛，多想飞出紫禁城去呼吸那自由的空气。用句流行的话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李东阳的担心来了，回到前文——朱厚照跑了！

这次，梁储、蒋冕等一帮老臣从昌平把他追了回来。可这两个老儒根本猜不到朱厚照为什么会那么听话。

因为居庸关巡守御史张钦，听到他的口谕后，根本不买账，对守备孙玺说：这道口谕是假的，联手拒绝了他开关的要求。

按理，朱厚照可以杀了二位。但他明白，此举绝非英雄所为，相反，他还发自内心地肯定和欣赏这二位边将；另外，他也是“溜”出的。

朱厚照太可爱了。

其实，关于朱厚照可爱的例子还有很多，这些例子彰显了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居庸关图片

出关

不久，江彬传来好消息，张钦去了关外。

朱厚照乐开了花，感觉自己要飞了。请看：

正德十二年（1517年）八月二十三日，朱厚照化装成平民，从德胜门出发，急行到居庸关。

二十八日，巡幸宣府，命令谷大用守卫居庸关，并且下了道旨：所有京官一律不得出关。

九月十九日到阳城，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并诏令全国。朝廷蒙了，这位朱寿将军是谁呢？朱厚照成了几千年来，帝王中自降身份的第一人。

为什么呢？只为上战场。

九月二十七日，运币一百万两到宣府。住在镇国公府，同时再一次通知朝廷，所有奏章必须快马加鞭送达宣府，一切按他的旨意行事。

这是“应钦之役”的前奏。与此同时，朱厚照命令辽东参将萧滓、游击将军时春，守住聚落堡和天城。延绥参将杭雄驻守平阳、平虏和威武等地。

要求：以上部队必须在十日内集结完毕，在接到新的命令后，即刻奔赴战场。

朱厚照影视剧照

在应钦手刃敌军

十二月，甲辰，应钦之役正式打响。明蒙双方各5万兵力，在应钦城外震天价的厮杀，战斗持续一整天，朱厚照在混战中还手刃敌军一名。

关于战争的过程不再多讲，但十万人几个时辰的砍杀，《武宗实录》却记载：

是役也，首虏敌十六级，而我军死伤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

什么意思呢？不解释了吧！不过，《实录》还是补充了一句：

是后岁犯边，然不敢入。

蒙古小王子后来虽然还犯边，但再也不敢深入了一一一这和不犯边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明史》载：

录应州功，叙荫升赏者五万余人。

悬赏五万多人，和《明实录》的记载有天渊之别——讽刺的是明史乃清廷所修。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朱厚照一心尚武，强势打压了文官集团，另外与他在居庸关下的那道诏令有关：所有京官不得出关，所以没有文官跟着。

其实，这些都是表象，真正原因也许是他本就不符合某些人的胃口。

但应钦之役不应该被抹黑。

蒙古小王子影视剧照

让我再抓一次朱宸濠

正德十三年（1518年）六月十四日，宁王朱宸濠在江西谋反。这个消息再次撩拨了朱厚照的神经，他又想奔赴“战场”，去亲自剿灭叛军。

实话说，当大军开到前，王守仁已平定了这次叛乱。但在二十六日，却接到朝廷命令：放了朱宸濠，让“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再抓一次。

王守仁哭笑不得，不得已，只有配合朝廷演完这场大戏。但恰恰是这次喜剧后，朱厚照一步步滑向深渊，最终让他的死变得疑窦重重。

《明史》载：

六月丁已。次牛首山。

六月，朱厚照游完牛首山。

随后王守仁奉命觐见，特别提醒道：

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有意外之虞，臣死有遗憾矣！

圣上此行，沿途有奸党，这些人有博浪和荆轲之谋，可千万小心。假如你有什么意外，臣即便死了也会悔恨终生。王守仁，真君子也！

王守仁画像

不得不生疑

继续看段史料：

十五年……九月己已，渔于积水池，舟覆，救免，遂不豫……十二月已丑，宸濠伏诛。甲午，还京师……丁酉，大祀于南郊。初献疾作，不克成礼……乙丑，大渐。丙寅，崩于豹房，年三十有一。

简单翻译：1520年九月十五日，在积水池钓鱼，船翻了，被救上岸后，从此身体不适。

十二月五日，朱宸濠伏诛。十二月十日，回京师。

十二月十三日，大祭天地于南郊，突然发病，没有完成仪式。

1521年正月十四日，崩于豹房，年三十一岁。

根据这条线索，我们再作分析。

九月十五日，朱厚照溺水，救援应该相当及时。此时，刚刚入秋，对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之前他巡幸昌平、居庸关，行军步伐连专业士兵都跟不上，个人认为，此次溺水对其影响不大。

奇怪的是，从溺水到回京城，居然走了三个月。这太不寻常了。笔者理解，这期间朱厚照溺水之伤或早已痊愈，并一路游山玩山，计划在春节前回北京就可以了。

朱宸濠影视剧照

真相？

可是，十一月十三日，为什么在南郊祭天地时突然发病，连仪式都没完成呢？

是谁对他下了毒手？六月，王守仁的提醒又指向了谁？

历史仿佛给出了答案，嘉靖上台后迅速杀了江彬，难道江彬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显然，这不太合理。更让人怀疑的是朱厚照的遗言：

朕疾不可为矣。其以朕意达皇太后，天下事重，与阁臣审处之。前世皆由朕误，非汝曹所能预也。

这份遗言很完美，但瑕疵就在于太完美。因为朱厚照没有子嗣，文中对谁来接替他大位却只字未提，所以遗言的真实性存疑。

个人以为，朱厚照聪明绝顶、顽皮可爱，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用特立独行的方式号令着天下。但他动了某些人的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