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送出的“孝心”

本文转自：三峡日报

□ 韩永强

年的味道一天天浓烈了。

整整三十年，我形成了一个习惯，总是在临近春节的时候，收拾一些过年的物资，做好回老家的准备。每次，妻总是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等我忙碌了一会儿才会缓缓对我说，别忙了，休息一会儿吧。听了妻的话，我会在突然间醒悟，眼里刹那间就有了泪水，无奈而黯然神伤地跌坐下来。

三十年了，母亲走了仅半年时间，父亲就跟着母亲走了。我收拾好这些过年物资，要送到哪里去呢？

父母亲一辈子都是社会最基层的人，但是他们却在艰难的日子里支撑起我们那个苦寒的家。尤其是母亲，不管日子多么艰难，都不能动摇她心中的愿望：一定要让孩子们读书，要用知识改变孩子们的命运。我不知道，在我们求学的过程中，为我们六兄妹凑齐每学期的学费，母亲向多少人乞求过。我只记得有一年我的学费还差一元五角钱，母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在昏黄而摇曳的煤油灯下，无助地坐着流了一夜的眼泪。那天凌晨，我来到母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妈！我可以不读书的，您别这样为难自己了！”母亲忍不住放声大哭，把我拉起来，自己流着泪出门去了。

我的心十分疼痛，因为我最渴望的事就是读书，但是我又不忍心看着母亲如此难受。早饭过后，母亲回来了，脸上带着微笑对我说：“上学去吧。”我说：“妈别为难了，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母亲说：“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而是你必须把书读好的事。读书是你的事，找钱是我的事，不把书读好，就是对我最大的不孝。”

我终于又回到了学堂里。老师亲切地对我说：“你妈妈说得好，找钱是她的事，读书是你的事。相信你一定会认真读书，用优异成绩回报你的爸爸妈妈。”

十多年后，我同老师成了同事。有天傍晚，老师对我说：“人们说，母亲是伟大的，你的母亲比一般人更伟大。”老师对我讲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场景：那天早上，我打开寝室门，看见你母亲跪在我的门前。我吓了一跳，忙搀扶着让她起来。你母亲说，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就起来。我连连说，说吧说吧，只要合理合法，我力所能及，我都答应。你母亲告诉我说，儿子学费还差一元五角钱，眼下实在无法凑齐，儿子说他不读书了。他读书很用功，不能把他的一生误了呀！欠下的学费，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交清！面对母亲期盼的眼神，老师当即表态，您不用担心，让您的儿子马上来上学，剩下的学费也不用您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听了老师的讲述，我哽咽着没有任何语言。

我们兄妹六人，除了一个宁死也不读书，让我母亲屈服之外，其余五个都在父母亲的努力下，人人成了大学生，在村子里竖起了其他家长教育孩子的标杆。

读书虽没有让我们成为“人上人”，但是让我们个个找到了生活的目标，让我们在平凡的生活中不再像父母亲当年养育我们那样艰难。

我们长大了，基本上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父母却在生活经年累月的重压下，依然节俭地过着清贫的日子，从不向我们提出任何物质要求。父母总是说只要我们过得好，他们就心满意足。于是，我们心安理得地淡忘了自己曾经立下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誓言，只是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想起来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兄弟姊妹相约回家，各自呈上自己的“孝心”。父母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们把自己一年积攒下的好东西倾囊而出，变着花样儿做给我们吃，让我们开开心心过大年。

我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天长地久。父母却在我们猝不及防的时候，万般不舍地离开了我们。我们悲痛欲绝之时，突然明白自己问心有愧。于是，我们用最好的大红棺材安放父母，为父母请来最好的歌师，敲锣打鼓唱着丧歌绕棺索游，请来最有名的舞者为父母跳丧。街坊邻居夸我们是孝子，丧事办得体面豪华。可是我的心却流着血。

后来每到年关，我都条件反射一般，要精心准备一份厚礼，而每次准备好一切之后，我一定会失声痛哭一场，因为我不知道该把这份厚礼送到哪里去。

孝欲举而亲不在，人生至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