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莎和她的小19岁男友：女性何时能摆脱“倒贴”嫌疑？

42岁的金莎正长期困囿于“中年少女感”叙事。

郝蕾曾经毫不客气地打断金莎并置评道：你演少女了，旁边的少女演什么呢？这种犀利的金句很懂社交媒体传播规律，但爆款金句的代价就是牺牲事物的复杂性，金莎所求“少女感”，以及具体来说这种“少女感”在大环境所决定的演艺事业当中现实面临的问题，并不能被郝蕾一往无前的犀利直接解决。

在浪姐第一季，金莎属于“翻红”比较成功的那一类，易立竞对她的采访，言辞近乎无礼，但金莎稳稳地接住了，并且依靠自己极致坦荡的姿态，将谈话的主动拉回自己这一边，叫人们看到一个成熟、自洽，同时又能保持真诚的女性。相比于容颜永驻，这种精神内核的状态可能更是人们所说所求的那种“少年感”“少女感”真正的魅力，一种经历过却依然热爱生活的勇气和真挚。

易立竞采访金莎

《乘风破浪的姐姐》中的金莎

这样一个复杂多义、有情有趣的金莎，在近期一档情感观察类真人秀综艺当中，令人想想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情理之中地，携年龄差19岁的年下小男友出场，贡献了不少诡异名场面。比如她像长辈、像班主任、乃至于像妈妈一样事无巨细地安排小男友的一切言行举止，像哄小孩一样与对方进行幼稚难堪的交流互动，特别是由于对方这位成年男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配合表演，令同行嘉宾其他couple、观察室嘉宾、互联网操心的网友，都是一副地铁老人手机脸，大呼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爱的修学旅行》中的金莎与男友孙丞潇

对于观众而言，孙丞潇若是真傻，则替金莎不值；若是装傻，简直要替金莎愤慨。而另一方面，男方的配合表演，全世界只有金莎一人，看不破也说不破，耽溺其中，焉知鱼之乐。

我们其实很难找到正当的角度介入评价他者的亲密关系。最开始，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在村头或巷尾毫无秘密，这是乡土中国差序结构下我们的社会关系模式，小家庭小夫妻无私事，最内幕的亲密关系也被纳入这个差序结构中。现代性及城市化的兴起，个体意识的大规模觉醒，家庭作为社会结构最小单位的基石地位受到挑战的同时，代际关系、两性关系等过往需要向差序社会“报告”的义务消解了，每一对具体关系开始筑起边界，去探索我们如何与他人相处的自由模式。

自由模式带来的另一面，就是出现大量反传统的、反常态的、某种比例上反伦理的亲密关系。这是一个混乱又迷人的周期，以娱乐圈为先锋的男女明星们，贡献了无数桃色新闻、惊世绝恋，无数浪漫的和罪恶的故事。而当社会来到当下性的时空，个体意识觉醒进一步凸显为世界范围内女性意识的觉醒，婚恋嫁娶被赋予了女性解放的意义，一男一女间私密的情感关系，一举一动重新被放置于女性主义叙事下接受审视。

如果我们持传统的两性亲密关系体系，就需要认同，鞋子合不合适脚知道，亲密关系是一种秘闻，外人不应置喙，而当下挣脱了传统婚恋嫁娶，又把两性亲密关系重新置于公共性议事之中后，我们通过对私人的亲密关系的观察、介入、评估和判别，来建立新的性别观，所有人聚在一起，各自掏出内部的部分真相，互通有无，共同建构有关两性亲密关系新的正确性共识。

金莎与男友的“鼓励式”相处

情感观察类的综艺节目，可以说吃透了这种“时代精神”，他们像另一部分影视作品一样，瞄准女性群体，以具体的亲密关系为素材，装组并输出能够命中女性主义议题的内容，等待争议和热度的必然到来。大龄中年少女、女性恋爱脑、恨嫁、年下小男友、女强男弱、姐弟恋，这些标签和故事模板，表层附着了对两个真实个体事无巨细的凝视，内里搭载着对女性解放独立崛起反超后会怎样、真正大女主的门槛资格行为准则等的审判，已经将亲密关系私人性和公共性的边界，彻底模糊。

没有哪一个时代像我们现在这样，对私人生活的细节如此焦虑，如此失去判断力。与金莎孙丞潇一同上节目的另外两对，朱丹和周一围的关系曾经也因为朱丹的恋爱脑，被批得体无完肤，奚梦瑶和何猷君得结合更是撑满了媒体从头条到评论区的骂声一片，当年何猷君求婚时大喊“妈！妈！”令他喜提妈宝男耻辱标签，朱丹则在包文婧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成为一个形容词，用以贬斥那些满脑粉红泡泡、我老公最帅的“娇妻”。

社交媒体上，越来越年轻的人群通过大量曝光自己最一手的聊天截图，向完全陌生的网友求证自己亲密关系的真相。情感博主和婚姻法律博主直播间，越来越多当事人连线第一人称讲述，寻求外人施予自己解题思路。前段时间，社交媒体上有一个热搜的段子，据说一些女生跟男性伴侣一起吃饭，会把男伴从大碗里分出来给自己的那一份，昵称为“宝宝碗”；关于“宝宝碗”的批判和辩解吵吵嚷嚷半月有余，全民乱讲，有人认为这不过是私人亲密关系里小情小调的一个最正常的细节，有人则悲愤道这是女性的堕落，但无论红与黑，类似的话题长盛不衰，代表了焦虑的普遍和深刻。

也是最近，秦岚在一档旅行综艺上贡献了一个金句，找另一半，严丝合缝合你意的，没有，“只有螺丝出场有，人没有。”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把他人的亲密关系置于公共议事当中的过程，必须把他人工具化，忽略人的复杂性和无数幽微的内在。月亮的另一面转过来，周一围也可以是浪漫专家，何猷君简直成了宠妻达人，金莎和孙丞潇公开在众人面前的那些相处细节，放到另一种情境，为何不能是独属于二人亲密联结的秘辛？

在有关金莎、小男友、金莎和小男友——这代表着三个层次和位面，即女强男弱关系模式中的女性、男性、以及这种关系模式本身——的讨论和争议中，女强男弱，具体来说，包括了女性在年龄层次、社会实践的阅历、物质和资源积累等方面全面高于男性，是否应该成为女性的奋斗目标，实现了这个阶段的目标之后，女性的利益空间又应该往何处去，是最核心的焦点。

孙丞潇大学毕业，被网友称为应届生上岸，他在节目中的表现憨傻近乎愚拙，疑点重重，人们不得不为金莎捏一把汗。拿网友举例的其他娱乐圈女强男弱case来说，李冰冰也曾纵情牵手相差16岁的小男友，萧亚轩的男朋友则永远二十出头，这两位成为姐弟恋胜利者标杆，大抵还是因为自己足够强，另一方面，并没有被年轻男性“骗”走什么。

有一个说法可以很好地解释李冰冰和萧亚轩这类模式，叫做情绪价值，姐姐清楚地知道现实状况，清楚地只图小男友的情绪价值，换句话说，简直就像宠物一样的关系，转身离开，她们还是女王。张雨绮捕风捉影地据说也有过年轻小男友，不太被祝福的原因还在于，有一段时间她过于女团扮嫩路线，叫人怀疑是亲密关系带来的年龄焦虑，内核还是不稳定。像洪欣张丹峰、钟丽缇张伦硕，则简直成为定制版女明星专属杀猪盘代名词。

孙丞潇用网友讽刺的话发博

网友讽刺孙丞潇“吃软饭”

网友讽刺孙丞潇“吃软饭”

就在最近，前IT测评人、自媒体人王自如的一段视频疯传全网，对着镜头，王自如自如地说出，根本没看过工资条，只想办公室离董明珠女士更近一点，以便近距离高山仰止，观摩学习女大佬的风采。互联网上臆测纷纷，比较多的言论则是说王自如只不过做了过往所有女秘书傻白甜、傍大款捞金女都在做的事情，对着大佬星星眼释放崇拜，而最重要的是换取大佬洒洒水就能给的现实利益。

董明珠也受到质疑，是因为人们对成功的、前辈的、打入男性霸权领域驰骋多年的女性，仍然要在谄言献媚中滑铁卢，遭受男性不怀好意的算计——若如此，女性奋斗的意义在哪里呢？金莎和小男友的故事，比董女士的降维一些，但也含有了失望、不满、看清真相一哄而散，我们比金莎自己还要担心害怕她被骗、受害、有损失。《再见爱人》第三季当中，傅首尔和老刘那对，就面临两个极端的言论，一是说傅首尔不过是体现了绝大多数男性在发迹在之后的心态，而她已经比大多数男性做得好了，一则觉得女人强大了比男的狠太多。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太知道女性崛起和暂时崛起，走过多少艰难困苦不白之路。难道最终还是要在男女关系的宿命中，把辛苦争取来的一切，以爱与亲密这种被激进女性主义者全盘视为阴谋和骗局的名义，全部再让回去吗？

我非常不喜欢”情绪价值“这个词，它把人与人很可能仅剩最后的情绪情感层面一点相互的慰藉，都要兑换成价值和利益。但即便从这个角度，为什么大多数人也无法认可，孙丞潇为什么就不是给金莎提供了她想要的那种情绪价值呢？问女生到男方家里，男方父母家人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孙丞潇以慢半拍的冷幽默说：请换鞋，金莎笑到花枝乱颤，周遭六脸茫然，网友愤慨而起，可是，为什么金莎就不能是真的get和沉浸于这种快乐的瞬间里呢？女性脱开传统男强女弱模式，以自己的喜好去选择恋爱对象和模式，这个大方向当然可以被描述成时代主流，但我们仍旧那样谨慎地具体审视每一对关系和它们的真相，质疑和反对其实都来源于，这个模式通常复刻、翻版了男强女弱里的一切龃龉，而它自身仍然没有真正确立。

个体意识和女性意识的觉醒，是两条互相促进、也时而充满张力的路径。在这两条路之间，我们对爱、亲密和安全感的真相失去判断力，形成了一个焦虑的真空期。女性意识觉醒的目的和方向，是女性争取到更多的权益、自由、空间，但如果姐弟恋、女强男弱只是在性别对换的情况下复制了传统男女的关系模式，大女主只是给小男生提供了寄生的机会，似乎也不是我们真正争取和追求的那种女性主义。而另一个方面，我们有权力过度卷入他者亲密关系的私人叙事当中，去寻找有关两性关系的正确答案吗？在女明星和小男友这样一种”芭比粉“的故事里，两性博弈，轮盘赌算，胜负仍将长久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