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60”的人生下半场

文|张泠

一年一度秋风劲，又到重阳佳节时。有统计显示，上世纪60年代生人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二个人口出生高峰期主体人群。60年后的今天，这茬“60后”或情愿或不情愿地开启了退休生活。有人说，未来10年我国将迎来史上最大“退休潮”。退休是人人逃不过的人生阶段，但人们的心态却不尽相同，对其态度也各有特点：有人欣喜，感觉半辈子受制于工作中的规范要求、作息制度，这下自由了，可以真正地放飞自我；有人遗憾，感觉还没老到要退休，心中还有梦想没实现，很想继续干几年；有人失落，不得已让出椅子、交出钥匙，不甘心退出竭尽全力才拥有的舞台。于是，夕阳之下，一幕幕情景剧正徐徐上演。

休说秋枫迟，犹能傲风霜

当妈妈向于然哭诉没法和爸爸继续过下去、实在不行就离婚时，她非常惊讶，以为自己听岔了。追问妈妈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她大惑不解。在于然乃至众人看来，他们的家庭完全可以用“幸福美满”来形容。

于爸、于妈相识相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赶上可以凭借高考改变命运的好时候，又加上自己的勤奋、刻苦，他们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同被分到济南工作。一次偶然的外出开会机会，两人相遇，互有好感，由此生出一段爱情佳话，最终两人结为伴侣。婚后两人恩爱有加，一起努力工作，一起经营爱巢，有了于然以后，家庭气氛更加和谐。于爸爸原本在机关工作，后来到企业做管理者，退休前是一家国企的老总；在事业单位上班的于妈妈，按条件可以工作到６０岁，但为了更好地照顾家庭，帮着女儿带孩子，她选择５５岁退休。去年，外孙上了幼儿园，于妈妈心里盘算着等老公今年一退休，忙碌了半辈子的夫妻俩，就可以好好过过二人世界，安享晚年。哪里想到自己等来的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憋屈。

于爸爸今年４月份退休，距今已经半年。一开始他很不习惯这种不用上班的日子，由原来的日理万机，到如今的无所事事，他觉着心里空落落的。最初一个月，他甚至忍不住每周至少去单位一次，尽管只是在大门外溜达、眺望，可他心里要比待在家里舒坦。等他不得不接受退休的事实，每天以居家生活为中心时，其注意力便更多地放在了一日三餐等家庭琐事上。也就是从这时起，于妈妈的烦恼来了。

你怎么越来越不会做饭了？要么齁咸，要么没味。”“不是老，就是欠，你就不能掌握好火候吗？”“这衣服袖子还没熨平整呢，我怎么穿出门？”……于妈妈第一次被老公责怪时，还很内疚。但她慢慢发现，无论她怎样精心在意地做，她都得不到老于同志的肯定，不仅如此，他还总是挑毛病。有一次，她忙活半天包了于爸最爱吃的三鲜水饺，没想到人家一个都没吃完，就气呼呼地吐出来，冲她喊道：“你这是打死卖盐的了？”然后筷子一扔，自己去泡方便面吃。

一直以来，于妈妈是那种做事很讲究、很认真、很精细的人，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经她手做的事情，几乎没有让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自己几十年驾轻就熟的家务事，被老公反反复复急赤白脸地挑剔、嫌弃，她很是难受。起初，她怀疑过自己，难道是真老了？啥啥都做不好？后来当她确定问题出在于爸爸身上时，她也迁就、忍让过，毕竟人家原来“身居高位”，被前呼后拥的，刚退休，落差大，赋闲在家有些不适应，使使性子、闹闹情绪也正常。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于爸的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有一次竟然还把碗扔到地上，碎碗片把她脚背划得鲜血直流，可老于管都不管，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妈，那也不值得离婚啊！你们都多大岁数了？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好日子才刚开头呢！”

“有啥好日子？以后两个人天天糗在一起，他就这样对我，我肯定死得快。”

妈妈的这句话，让于然心里“咯噔”一下。是啊，两个人一起生活却都没有好心情，长此以往肯定出问题。

“妈，你说我爸是不是进入更年期了？”于然突然意识到爸爸的心理问题。

“啊？”于妈妈先是一惊，“我之前查过资料，像你爸爸这类人，很容易得退休综合征，更年期我还没想过。是啊，男人也有更年期的！”

“对啊，当退休综合征再遇到更年期……”于然顿时明白了爸爸问题的根源所在。

“我说呢，他怎么这么反常！”于妈妈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若真是这样，我还不能丢下他不管呢！”

“你看我说吧，你俩感情那么好，你怎么舍得和我爸离婚？”于然抱了抱妈妈，“爸爸听我的，我先跟他谈谈，指出他的问题，也说出你的委屈和想法，咱吓唬吓唬他。但是，妈妈，咱俩得携起手来，一起帮老于迈过这个坎，渡过这一关。”

于妈妈“嗯嗯”着点头。她清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首先要充当保姆的角色，努力把老于的日常生活照顾好；其次要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及时干预、疏导老于的心理问题；再次还要充当幼儿园老师的角色，当某人情绪失控时，她要不愠不火，耐心哄好“小朋友”。当然，她最重要的角色还是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丈夫最需要她的时候，不离不弃，肩并肩、手拉手，去迎风雪、赏夕阳。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唐唐，可以出发了吗？”老肖坐在鞋凳上，朝着还没捯饬完的妻子催问道。“马上马上，一分钟。”从衣帽间传出唐唐阿姨的声音。

在刚刚过去的一周，老肖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这天，在他开启退休新生活的第一周，他要和妻子唐唐自驾游去雪野湖。同行的还有表哥表嫂两口子，他们是被唐唐软磨硬泡拉出来的。

老肖和唐唐相识于高中复读班，那时他们都怀揣梦想，大把的青春时光都用在了为梦想而奋斗上。高考前报志愿，一心想当记者的老肖第一志愿报了中国人民大学，而从小就想当作家的唐唐报了复旦大学。然而，造化弄人，高考成绩公布，两人都没考出正常水平。最终，老肖被第二志愿师大录取，唐唐也被调剂到师范院校。老肖性格外向，适应性强，虽然不喜欢当老师，但他喜欢所学的专业，进入师大，很快就忘记了高考失利的事情。唐唐则不然，复旦大学和第二志愿北京广播学院都未考上，却意外接到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她很失落、很伤感。要不要再复读一年？纠结良久，在家人的劝说下，不想当老师的唐唐最终还是去师范报到了。陷在高考失利阴影中的她，用了一个学期调整自己的情绪。直到放寒假，考上大学的高中同班同学聚会，她被老肖等一众同学意气风发、积极向上的样子所感染，才彻底从阴影中走出。大学毕业，老肖去了一家国企，在工厂的总部办公室干了１６年后，又调动工作当了公务员；唐唐大学一毕业，便一头扎进校园，一心伫立在三尺讲台，从助教干到教授，再也没向外张望。

国庆节后老肖正式退休，明年春天，唐唐也将告别讲台。今年，两人谈得最多的话题便是“退休”。“还没来得及好好年轻一下，怎么就退休了呢？”这是两人最近常常说的一句话。唐唐明白，老肖的这句话除了和她一样感叹似箭的光阴外，还多少有些不甘的意味。在大学同班中，老肖是为数不多仕途发展得比较好的同学之一，但他还有未竟心愿。虽有遗憾，可老肖是达观、通透之人，能笑看云卷云舒，能静观潮起潮落。对待即将到来的退休，他可以淡然处之、安然纳之。早在３个月前，工作不再繁忙的他，已经开始实习退休生活。老肖喜欢运动，喜欢书法，喜欢文学。每天他要出去运动两小时；每天都要站在阳台的桌案前，悬腕挥毫默写唐诗宋词；每天都要戴着老花镜，重读文学名著。初秋的一天，两人出去散步，路经小区附近的一个健身房，老肖突然说：“咱是不是可以去办个健身卡，专业地健健身？”“可以考虑。”唐唐笑着应答。前两天，老肖又从《红楼梦》里抬起头，问唐唐：“退休了，有时间了，咱俩去读个博士吧，专攻古典文学。咱这个年龄还让考吗？”唐唐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说道：“要考也是我有优势，我是教授。”她想了想，又说：“考博的事以后再说，等你办完手续，咱先在附近自驾游一个怎么样？叫上表哥表嫂。”

表哥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从农村考出来的，上的是中专，学的是汽车维修。毕业时，身为班长的他放弃留校，去了一家工厂上班。那个年代，到工厂当工人很牛。在工厂，他认识了师父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表嫂。上世纪九十年代，企业改革改制，引发工厂倒闭潮和企业职工下岗潮，表哥表嫂同时失业。凭借有正规学历和过硬的技术，表哥后来成为一家车管所的正式职工，表嫂则只能靠打零工贴补家用。一年前，表哥退休，但他一天退休生活也没享受，就主动找到一家民营汽车维修店，凭着“没有车修不好”的高超技术，被老板录用。老肖劝表哥别太辛苦，一把年纪，该歇歇了。可表哥说：“我能和你一样？我哪有资格歇歇？你嫂子一个月就两千多块钱，你侄女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又有孩子。我不多挣点贴补贴补，怎么办？好在我还有技术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父母为他们做马牛。”唐唐说。“话是那么说的，可谁家父母不希望孩子能过得好些？”表哥叹了口气。

拗不过老肖和唐唐的一番好意，表哥表嫂终于答应一起去雪野湖自驾游。

济南的秋天真的很美。单是南外环通往雪野湖的高速路，就能欣赏到很多美景。穿越隧道群时，表哥说如果有时间隧道就好了，那样可以回到少年时光；看着车外“层林尽染”的山林，唐唐说山最美的颜色在秋季，厚重、典雅、深沉、丰满，是沉淀的美；面对波光潋滟、让人神清气爽的雪野湖，老肖说人应该多到有广阔水面的地方走走，有助于加强“心肺功能”。唐唐明白老肖“心肺功能”的弦外之音。

退休原本是生命发展的自然规律，却因性格特点、个人爱好、职业性质、人际关系的不同，而出现不同的应对心态和方式。其实，不管是赋闲在家，还是外出继续工作，摆正心态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乐由心生，悲由心起。门庭若市、前呼后拥也好，门可罗雀、形单影只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生命篇章中的一个片段。退休自有退休的风光，“夕阳秋更好，敛敛蕙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