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悲喜

文|席项

白色长廊尽头，手术室门上的计时数字如脉搏跳动般，冷冰冰的，跃进门外等候者揪紧的心脏里。阳光很好，落在两扇窗后站着的人身上，投射长长的阴影。左边的窗下，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半躬着身子，双手握在胸前，闭着眼默念着什么，神态无比虔诚。右边的窗前挤了一大堆人，像茶话会般期待着最后一刻的惊喜。

滴，手术室的门开了。随着护士向“产妇家属”传递喜讯，右边窗前的一帮人欢笑着上前，人人眼里写满了对新生命的喜贺。而窗户边那个孤零零的女人睁开迷着泪的眼，半笑不笑的，继续朝手术室祈福。此刻的阳光公允，也给她一丝期待。

我转身回到母亲的病房，她也才做完手术，身体尤其虚弱，脾性更甚，像小孩子般撒娇闹脾气。看望的人围了一圈，她谁也不给好脸色，哀戚戚的，悲秋伤春得仿佛林黛玉。我哄着喂水、安慰，但收效甚微，不免也心情低落起来，悄悄在心底哽咽和叹气，最后无奈，决定回家。

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推开门的瞬间，孩子笑声入耳，再接着奶乎乎的笑容入心，我眼角的泪珠陡然逝去，也弯起嘴角去抱他们，怀里一边一个，好像拥抱太阳和月亮，暖极了。

一刻钟后，被医院蒙尘的心明亮起来，我却忽生一些悲凉和浓重的不舍。孩子们笑得越明媚，我越想起在病房休养的母亲，她明明在去年还如花朵，在广场、公园里起舞；她明明一月前还如飞鸟，计划着下一次的旅游。怎么就在这须臾间走向衰老，被隔绝在了悲喜方寸之外？

走过一些路，见过一些新生与病老之后，常觉得生命的迭代悲哀又沉痛，满溢着欺骗和遗忘伤痛的伎俩。它用一个又一个新生命，教人在代代作别的痛苦中寻到新乐趣，又哄着人激情饱满地投入到新生活中。正如在一棵树里反复等待春日，在覆雪的大地上不断看见花开，生命的更迭在悲喜的方寸里瞬息万变，前一个窗前的哭，后一个屋檐下的欢笑，人们甚至不由自主，就完成了病悲和生喜的角色转换。

听起来有些无情。长河奔涌，没有永恒的经纬，更没有你我的永留之地。从生向老的一程路，风景不断更新，对生命的体悟反复升华，七窍尽通时或许就是终点，这期间漫长的自愈和释怀“任是无情也动人”。悲也好，喜也罢；不舍与挽留也好，期待与纵情也罢，享受每个当下就是最真实的生命之旅，

譬如手术室门前截然相反的祈愿，病房里母亲和女儿身份的互换。

转念想，人生悲欢未必是绝对，路过风雨亦能雨过天晴。记得电影《遗愿清单》中有句话：“我做过的事，并非每一件都问心无愧，但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那么做”，或许遗憾、告别和错误也是生命中的一束阳光。

当阳光均匀洒落，每个方寸间的悲喜都在交错着出现，唯有用心记录人生的每一段路，生命便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