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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思肖的兰花 □柳已青
本文转自：半岛都市报 2020年春节前朋友送我两盆墨兰,叶子挺拔,披离,颇有美感。一盆已经抽出花薹,一盆还静悄悄的没有迹象。
春节前几天,一看没有迹象的那盆,不知何时长出花薹,已经一筷子高了。春节两盆都绽放,这种唇形科的花朵,有一种奇异的美,花瓣翼然欲飞,唇形的花蕊颔首,仿佛对花盆中的泥土诉说着什么。
新冠肺炎疫情袭来的那个春节,哪里也不能去。在家读书,读累了,观赏墨兰,若有所思。忽然想起郑思肖画的兰花,花叶披离,长在空中。每当有人问他这兰花不是从土里生长吗?郑思肖每次回答,都很严肃地说,土地被藩人夺去了,你不知道吗?
郑思肖从未承认自己是元朝人,他是南宋的遗民,南宋的遗臣。他四十不惑之年,南宋被元灭亡。他的后半生在元帝国生活,79岁肉身与故国的泥土融为一体。
思肖这个名字,是他忠于赵宋王朝,南宋虽然“走”了,“肖”还在,于是,他用后半生来思念。思肖号所南。元灭南宋后,南人是贱民,最低一等。但郑思肖的精神顽固地指向南方,南宋是他的心灵皈依。
郑思肖大半生在苏州度过,在苏州自家的屋子里,挂着他手写的匾额“本穴世界”。“本穴”可以组成“大宋”,以此表明心志:绝不臣服于异族的统治。
他还有很多号,“景定诗人”“菊山后人”“三外野人”“一是居士”。每一个号有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比如“一是居士”,郑思肖在自传中写道:“一是居士,大宋人也。生于宋,长于宋,死于宋。”这就是遗民情结,文人的忠贞节气打了个死结。这是一根长长的绳节,还可以看到一串名字,文天祥,朱舜水,黄宗羲,顾炎武,屈大均,王国维。这一条缀满遗民文化情结的绳子,可谓《心史》。
郑思肖酷爱兰花菊花。梅兰竹菊,四君子,蕴含清气与骨气。古代士大夫和文人情寄四君子,托物言志。
孔子说:“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在孔子眼中,君子就像芷兰一样,修身立德,不因为外界的环境而有所改变。楚人屈原对兰花极为赞美:“秋兰兮清清,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屈原经常以香草美人自况,兰花象征了诗人的高洁。
郑思肖擅长画兰,兰花到了他笔下,无土无根,有气有节。元代权贵想得到他的水墨兰花,被他拒绝。对前来索画的元朝官员,他发出“头可断,兰不可得”的铮铮誓言,一身布衣,一身傲骨。
元人郑元祐在《遂昌杂录》中记载:“喜佛老教,工画兰,疏花简叶,不求甚工。画成即毁之,不妄与人。”
元代画家王冕擅长画墨梅,“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王冕的墨梅与郑思肖的墨兰相映成趣,都有清高孤傲的人格。王冕将青睐的目光投向郑思肖,赞赏他“文章学问有古人风度”。
元代画家倪瓒在《题郑所南兰》中评说:“秋风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
当我写完这篇文章的初稿,俯身观赏阳台上的一盆墨兰,凝视片刻,低声私语,你有郑思肖墨兰的精神吗?忽然发现,靠近一朵墨兰的花薹上,凝结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宛如宝石。这时,从开着窗口(疫情期间多开窗透气)涌进一股清冷的风,兰花的叶子微微晃动,似乎是千年不绝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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