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让春天生出了翅膀

本文转自：青岛日报

◆曹春梅

雪让春天生出了翅膀

雪，终于安静地来了。

青岛难得大雪，近几年雪下得尤其少。盼雪，成了部分青岛人的执念。尤其在早春，风尖尖的，遍地霜滑，紫灰色的浓云移过来移过去，这时候如果洁白的雪花儿飘下来，长着小小的翅膀，在大地上弥漫朱砂梅的清香，男女老少的快乐都会附着上雪的色彩，雪的味道，雪的飞扬，飞扬，飞扬……

我也盼雪，倒不仅仅因为琉璃世界分外妖娆，而是因为记忆深处一位出租车司机说过的话：雨雪天，有的乘客会把泥浆带进车厢，一不小心就弄脏坐垫，清洗烘干费时又费事，不清洁又不行，所以到了雨雪天，我就休息休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下雨下雪就哪天休息。

北方雨雪少，按照这么个节奏，他应该是常年不怎么休息。说这话的出租车司机当年四十多岁，孩子读高中，太太的工作不稳定，一家人的经济负担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我呢，去他家家访，了解到这位司机爸爸的工作情况。再细看他，脸膛晒得黝黑，深蓝色的工装外套磨得也旧了，肘间的褶皱一道道都似在诉说着疲惫。听说班主任来了，他特意停了半天工来招待我。看来这位爸爸虽然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却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如果能帮助这样的家庭把孩子培养成知识分子，那他该有多么骄傲。好在他的孩子很懂事，虽略有点网瘾，经过劝导，很快回归正道。上了大学更是一鼓作气，考上研究生还拿到了奖学金，毕业后还真成为高级知识分子。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不知道那位爸爸还开不开出租了。孩子有出息，一家人得偿所愿，心里一定乐开了花。从那次家访以后，每逢下雪，我高兴之余，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生有所息是人与生俱来的愿望，那位负重前行的父亲，一个用力撑起整个家庭的男人终于可以歇歇了。

雪让生活慢下来的例子不仅这一桩，大雪封路甚至可以让生活完全停在一个点上。然后这个点经岁月洗礼幻化成一棵记忆的藤。年轻刚结婚时，过年跟着丈夫回他的老家。大年初一，丈夫回单位值班。他走后不久就下起了雪，越下越大，我被独自留在炕上和一群刚刚认识的长辈过节。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虽然村子里很热闹，老家人来人往，热炕头也舒舒服服，但这些和我产生不了联结，我仿佛被丢到一个孤岛上，陌生感和寂寞随着雪点点地下下来。

亚历山大·勃洛克在诗中说，多么苍白的衣裳/多么奇异的宁静/怀中抱着百合花/而你却在漫无目的地瞧着。写的就是当时的我。老家是个一进的四合院。院子里有口井，我无聊地打起一桶水，呆看一个人的影子在桶里晃晃悠悠，我从来没过过这么孤单的生日。过了一会儿，我走到院子里，打算堆个雪人。八十多岁的婆家奶奶闻声从温暖的屋里走出来。她是小脚老太太，居然拿着把大竹扫帚在户外冷风中和我一起扫起了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处境唤起了她年轻时候的回忆，她一边跟我絮絮说着我当时不太听得懂的话，一边帮我找根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

长辈们听说我过生日，纷纷行动起来，这个姑姑给压岁钱，那个婶婶包我爱吃的素饺子，小叔叔则开着摩托带着我四处看光景，老家长辈把新媳妇当成了小姑娘宠着。晚上丈夫回家，我已经和一屋子的长辈熟了，开始谈笑风生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在炕上围桌而坐，谈笑晏晏。窗外雪安安静静地，反着简单轻盈的光。小叔叔说着古，向我们介绍左右乡邻一年来的生活变化。写在家谱上的列祖列宗在中厅似乎也庄重地垂手聆听。古老的血脉融化在老家人的基因里。

那一年的春节，我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家人圈扩大了一倍。这天晚上，雪让春天生了翅膀，每个人都对新年充满信心，男人们跃跃欲试地重新找机会加油干，女人们默默地留守或者和男人一起出发。雪的美丽与温馨抚平了一众人从年头到年尾的辛苦，雪也把老家人和那年的春节悄悄地系在我记忆的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