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绿色的小草

本文转自：解放军报

做一棵绿色的小草

■杨良勤

父亲只上过4年学，可在村里人眼中是个“能人”。从我记事起，他就会修自行车、手表、收音机等。谁家东西出了毛病，都要找他“鼓捣”。尽管都是无偿帮忙，他却乐此不疲、随叫随到。

父亲极爱钻研，经常看书到深夜。在我小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科普书籍，照着书上的例子做实验，用马铃薯发电，用猪油做肥皂，买来漆包线做发电机……那时，家里还没有通电。他在树上绑了一根长长的木杆，把自己做的风叶和发电机捆在上面，靠着风力，点亮了一盏小灯泡。这些都让我由衷地对父亲感到敬佩，也在我心里埋下了爱学习、爱钻研的种子。

后来，公社成立农机修配厂。父亲靠着熟练的技艺和钻研的劲头，进入厂里工作。父亲专业娴熟，领导对他认可，同事对他很尊重，但他并不满足，经常琢磨如何再学点新手艺。县里要给修配厂拨一台机床，厂领导担心没人会操作。父亲听说后，主动请缨。他整天泡在厂里研究机床，常常深夜才回家。有一天晚上，我被蝎子蜇了脚趾，疼得大叫。母亲跑到厂里找父亲，发现他还蹲在车间的地上琢磨机床的切刀。那天，他把我背到大队卫生点打了麻药后，又跑回去继续研究。

从小到大，父亲很少给我讲立身做人的道理，却以他对技术的钻研、对工作的投入、对乡邻的热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回顾我在部队的成长历程，父亲的学习劲头、探索精神以及乐于助人的品格，都为我树起了榜样。

我考上大学时，父亲已近50岁，却依然保持着钻研热情。每次放假回家，他跟我谈得最多的是晶体管、电路图、发动机。他还带我看他自己做的电机、改装的机床。每到这时，父亲脸上就会露出自豪的神情。

我到部队工作后，有一年春节回家，提出接父亲到城里住。父亲却说，人老了心不能老，不能什么都不干，还是在农村好。我既为父亲的固执感到无奈，又被父亲的执着所感动。后来，父亲又钻研起电脑。他从电子市场买来配件，自己动手装了一台台式电脑，还申请了拨号上网。有一次，我回家带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父亲很好奇，开机就是一顿操作。当时的笔记本电脑运行速度很慢，父亲说主要是程序太多、太乱，应当做些删减。趁我午睡时，他给笔记本重装了系统程序。醒来后，我一边埋怨他自作主张乱动我的东西，一边暗暗佩服他的智慧和专业。

部队建设对军人的科技素养要求越来越高。每当我面对新知识担心学不会、抱怨没时间学时，总想起父亲一辈子对科技的强烈兴趣和痴迷劲头，顿时不敢有懈怠之心。

父亲80岁那年，查出患了癌症。那段时间，我白天联系医院，晚上一个人关上灯在黑暗中默默落泪，常常想会不会是诊断错了，总盼着出现奇迹。父亲虽然积极地配合治疗，但更多时候整夜不睡，身心经受着煎熬。有一次，我请假去医院看他，刚走进病房，父亲就远远地向我伸出手。我打小从来没与父亲握过手。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这一幕，让我久久难以忘怀。

治疗期间，父亲知道我工作任务繁重，多次撵我走，还说：“你又不是医生，待这儿也没啥用，快点回部队吧。”我盼望的奇迹没有发生，父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在他弥留之际，我因工作任务特殊没能守在他身边。一天凌晨，妻子打来电话：“你回来吧。”我意识到，父亲已与我永诀。

前不久，我回老家参加父亲去世3周年祭奠。祭奠完父亲后，我走进因许久无人居住而略显破败的小院。门前的水泥地，裂开了道道缝隙，中间长出一棵不知名的小草。虽然很瘦很矮，却满身透着青绿。我感叹它的顽强，便提来水壶一点一点地给它浇水。

几天后，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家乡，特意来到父亲的小院，不经意看到那棵小草长高了不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我蹲下来凝视良久，心情无比复杂。它诞生在水泥缝中，缺土少肥，即使夏天的骄阳没能让它枯萎，冬天来临时也必然要失去生机。纵然如此，它依然忘我地生长，给大地增添一抹绿色。

我想，父亲的一生就如这棵小草，对父亲最好的怀念就是做这样一棵小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能为大地贡献一抹绿色，不就是生命价值的体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