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微米级“精密世界”的定海神针

本文转自：新华日报

做微米级“精密世界”的定海神针

—— 一家“年逾花甲”老工厂的创新启示录

□ 本报记者 徐晋 颜芳

这是一家“年逾花甲”的老工厂，在改革发展的大潮中历经洗礼愈战愈勇，成为制造业单项冠军示范企业，今年前8个月产值和利润均超过2019年同期的两倍。

仓库大门外，不同规格的产品用相应大小的纸箱包装好，在这些看似和普通快递无异的货品中，有一批要跨境出海，运往德国比利费尔德市的德马吉生产基地。这家全球顶级机床制造商，将把这些出自中国的关键部件组装在高端机床上。

机床被称为“工业母机”，是制造业的根基。滚动功能部件又是现代机床的核心，堪称机床的“脊梁”。我国是全球第一大机床消费国，在高端机床市场，国产滚动功能部件长期以来占有率偏低。南京工艺装备制造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京工艺”）近年来不断加快追赶脚步，尤其在入围国务院国企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公布的首批“科改示范企业”以来，加速推进高端机床核心零部件国产化，主要经营业绩实现3年翻番，迈入发展的快车道。

让“中国制造”嵌入顶流机床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季，市场对人形机器人的关注度前所未有，滚动功能部件是人形机器人关节的核心组件，被认为将迎来巨大市场机会。

“我们的订单比疫情前有大幅增加，主要用于新能源、半导体和机床行业。”南京工艺副总经理何宇负责市场销售，他判断随着全球供应链的调整，加上动力电池、光伏产业持续走旺以及机器人产业的兴起，国内滚动功能部件行业正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以滚珠丝杠滚动导轨为代表的滚动功能部件，主要功能是将旋转运动转换成线性运动，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工业设备和精密仪器。我国是全球最大的机床市场，但机床行业的高端领域却长期被日本、德国等国家所占据。“机床的性能主要体现在速度和精度上。产品加工精度越来越高，高端机床能达到微米级，即千分之一毫米级别的精度。而滚珠丝杠、滚动导轨作为机床的关键传动部件，至关重要。”南京工艺董事长、总经理、总工程师汪爱清介绍，南京工艺能批量生产微米级定位精度的滚珠丝杠、滚动导轨，为高速、高精中高档数控机床大批量配套，推进国产滚动功能部件提档升级。

“滚珠丝杠可以说是精密制造中的‘定海神针’，在10万次的来回移动中，每一次都要精准到达微米级定位，室内温度、湿度变化，都会影响到滚珠丝杠的精确运动。”南京工艺市场部部长黄磊介绍。

从原材料入库到成品出厂，一根滚珠丝杠的制作完成需经过近30道工序，南京工艺坚持全流程自主操作，目前已成为国内生产精度最高、全规格覆盖的最大滚动功能部件制造商，最小的丝杠直径只有6毫米，最大的直径达245毫米，中国航天员太空出舱的机械臂、北斗卫星中都有来自南京工艺的定制丝杠、导轨。

位于厂房中的滚动功能部件产品全性能实验室，托举南京工艺不断向上攀登。在工信部实施的科技重大专项和重大装备发展项目中，南京工艺牵头主持5项、参与35项。在此前二三十年中，我国中高端机床的重要零部件主要来自进口，正是从这批课题攻关开始，高端机床开始试用国产滚珠丝杠、滚动导轨。“进口和国产核心零部件两个对照组，我们在主要参数上不输进口，有些还有优势。”汪爱清说，正因为承担了一批国家科技重大专项，南京工艺储备了一批技术，敢于放眼全球对标找差。

难以变现的研发坚持了10年

南京工艺的创新之路伴随着思想的洗礼。

2009年，获得国家科技重大专项支持，南京工艺开始投入重兵搞研发。对于汪爱清和技术员们来说，国家科技重大专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公司第一次借助国家力量开展项目攻关。当时有些员工不理解，质疑之声不时传出。“重大专项有什么用，抽调这么多骨干不生产，搞出来的东西能卖钱吗？”“多拿订单，把钱赚到，这才叫干实事。”这些议论从另一侧面折射出我国机床产业没能攀向高端的主要原因。上世纪60年代我国生产出第一根滚珠丝杠，但因为数控化市场需求不足，滚珠丝杠和其它机床关键零部件发展缓慢。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制造业腾飞，数控机床需求走旺，到2009年我国机床的产值和产量均跃升为全球第一，但国产功能部件产品只能在中低端市场参与竞争，高端产品几乎只能依赖进口。当高档、细分、定制的需求出现，机床关键功能部件越发依赖国外大厂，国内形成以进口配套为主导的数控机床产业供应链，反过来又进一步压缩了国内产品的空间。

“滚动功能部件是资产和技术密集型行业，产值不大投入大，难以上规模，企业缺少研发动力。我们厂就是做滚动功能部件的，我们的使命就是要把这东西做好，再困难都没想过放弃，但凡有可能我们都要跟踪最新技术，要学习国外同行。”深耕行业近40年的汪爱清形容14年前的国家科技重大专项计划为公司自己的产品“打开了一扇门”，但和国外先进同行一比，全方位存在差距。那时汪爱清带领团队做研发，根本看不见光亮，每次拿出产品都提心吊胆，很痛苦，只能不停地试。

汪爱清带领团队坚持做了5年，一些指标上去了，才慢慢有了信心。坚持研发10年，全厂员工终于看到多年来储备的技术获得市场先机。3年前，国际大厂悄悄来订购产品试用，第二年提出小批量供货，现在双方已经签订稳定的批量合作订单。

“这么多年，我们就认准了一条，我们厂就是干滚动功能部件的，从没想过脱离这条赛道去做其他赚钱的事。”汪爱清说，放弃的理由有千万条，而坚持的道理只有一个。

早在2005年，国企“三联动”改革时期，想参与南京工艺改革的企业很多，有意合作的洽谈者分两类：来自国外的同行要求控股，国内上市企业则看中南京工艺临近核心商圈的优势地块。“我们难以接受以后要由外国人说了算，更无法接受放弃主业。”于是，南京工艺领导班子带领全厂咬牙坚持自己干，一干就是20多年。

创新是“最市场”的选择

不由资本说了算，不愿交给“市场”，当年看似最不“市场化”的南京工艺，却是市场经济的忠实拥趸。

南京工艺党委书记赵如平说，当时的厂领导强调最多的，就是企业经营发展要坚持市场化思维，这种发展理念一直延续至今。市场上对业务能力强的年轻人开高价，一度造成人才流失。企业就给有能力的年轻人加工资，哪怕老员工强烈反对；市场青睐低成本，企业就在保证高品质的同时想方设法降低成本；市场经济重效能，企业就建立揭榜制、项目制等各种机制激发员工所长，同时打破论资排辈，根据实绩选聘首席工程师和首席技师制，设立科技创新单列项奖励通道，激发全员创新热情……

职代会、“五一”员工座谈会、青年员工座谈会、质量分析会……技术员、检验员、操作技工，所有一线员工都有表达的机会，除了谈个人感受就是讲问题提意见，次次如此。久而久之全厂员工形成习惯，每次参会前，都要想方设法找问题。

一项QC小组活动（全员质量控制活动）坚持了12年。针对生产中发现的问题，所有人员都可申报项目，自组团队，方案通过后即可在推进过程中获得所需资源。技工张睿从一进厂就期待加入QC小组活动，他发现加工部件螺母外圆圆度、锥度偶有不合格，为此写成QC项目，并找来丝杠加工、装配等不同岗位的同事组队攻关。工作之余大家共同钻研、分工试验，最终确认把夹套作为工装纳入工艺规范可避免此类现象发生，团队成果获评当年QC成果一等奖。“现在的质量问题不再是单一问题，需要多部门多岗位协作才能解决，QC小组活动不仅成功解决各类课题100余项，还加深了员工对产品的理解，真正解决了问题，为员工带来成就感，增强了企业凝聚力。”赵如平说。

不断传承的公司文化，是历经市场竞争形成的宝贵财富。南京工艺每年11月份举办集体登山节，一办就是20多年。在南京工艺工作了24年的李家喜说，登山那天，全厂员工携家带口奔向紫金山，唯恐错过这一盛大节日。在这样的企业氛围中，他从一名普通的操作工人成长为“南京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