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玉麦

本文转自：安庆日报那一年的隆冬，日头光总越不过日拉山的雪山顶，天的脸是让人心生怯意的冷灰色。一天半夜，她被阿妈的痛苦呻吟声惊醒了，点着酥油灯，用手拢着灯芯，她见阿妈佝偻着身子依靠在墙角，脸上沁满豆大汗珠。

阿妈！你咋啦？她吓蒙了。阿妈怕是……见不到明年春天的日头光啦……阿妈的声音很微弱。

她摇醒了妹妹央宗，快，快去给阿妈烧碗热水！

热水端来了，她把家里仅有的小半匙糖放到水里，送到阿妈嘴边。

阿妈，你挺住，我去找阿爸！傻孩子，这么大的雪山，去哪儿找……阿妈用瘦弱的手搂住她的胳膊。

阿妈——她呜呜地哭了。阿妈被病痛折磨的第五天，阿爸才披挂着一身风雪巡山回来，可阿妈已奄奄一息了。阿爸来不及喝口热水，用毯子把阿妈裹上，抱到牦牛背上就出了门，阿爸要去翻日拉山给阿妈看病。冬天的日拉山雪比人高，翻山，就是跟命挑战，可为了救阿妈，阿爸还是去了。掐着指尖算日子，天天去柴门口等，第十天早上，她终于见着了阿爸的身影。阿爸！央宗，加卓玛！快来接阿爸阿妈！

可牦牛背上，是空的啊。阿爸，阿妈呢？手掌一样的硕大雪花，把阿爸埋成了雪人，阿爸的脸又红又僵，你阿妈，被日拉山神接走了……

阿妈她……阿爸，真的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爸不说话了，嘴里发出沉重叹息声，在她和妹妹们撕心裂肺的哭声里，阿爸软塌塌进屋，身上的冰溜子渐渐融化，“吧嗒、吧嗒”滴落到地上，在阿爸脚下形成一条小水沟。阿妈走了，家一下子失去往日的欢乐。转眼，藏历新年快到了，阿爸问她，我要去巡山，你们跟阿爸一块儿去，能挺住吗？

能！她的回答干脆响亮。转山路一步一个雪窝，刚翻过一面山，靴子里就灌满了雪，风像冰刀一样扎着脸，压得她们抬不起头来，转过一个碍口，阿爸停住脚步，转身问她，你小阿妹呢。

加卓玛……她往后看，身后只有二妹央宗，刚刚还跟着她的小妹，啥时候没了踪影呢。

加卓玛——她大喊着往回奔。一个山口的雪窝里，有块藏蓝花布袍边在寒风中抖动，是加卓玛！她奋力跑过去，刚要伸手拉小妹，自个儿就陷进了雪窝，雪一下子没过了她的头，幸亏阿爸赶到，把她从雪窝里拽了出来，阿爸又把小妹拽出来，可小妹的身子已冰凉了，她的鼻翼没了呼吸！阿妈走了，小妹也走了，阿爸一下子苍老了。想阿妈，想小妹的艰难日子里，她忍不住跟阿爸说，阿爸，咱们也搬到山那边儿住吧，山那边有土豆有炉火。孩子，这里是咱祖祖辈辈的土地，是咱的根，不能走啊。阿爸的话声坚决。

有天晚上，阿爸拿出山外边买来的红布和黄布，坐在煤油灯下量，然后就缝了起来。阿爸，你在给我们缝好看的衣裳吗？

不，阿爸缝的是国旗！门外下着淅沥小雨，屋里的木柴火，散发着阵阵温暖，她们倚在火墙上，听阿爸讲完国旗故事后，慢慢地睡着了。清早，太阳穿破云层，天格外晴朗，阿爸跟她们说，卓嘎，你们把衣服穿戴整齐些，出来站队。

阿爸，为啥站队？升玉麦的第一面国旗！队列整齐后，阿爸郑重迈开大步，将国旗徐徐升起，瞅着瓦蓝天空下的鲜艳国旗，阿爸腰杆挺直，眼眶湿润。祖国原来是脚下的土地，是阿爸日夜巡守的丛林大山。祖国的含义烙印在了她和央宗的心坎。她跟阿爸说，往后，我俩接您的班。从此，莽莽丛林，皑皑雪山，她们寻着阿爸的脚印，在走过的每块土地上，都插上五星红旗。

时光像淙淙流淌的玉麦河水，改革开放的脚步叩开了玉麦的春天，乡里搬来了新居民，盖上了卫生院、卫星电视接收站，一天，她去山外开会回来，对阿爸说，阿爸，国家要给咱修路啦！

修路？阿爸望着日拉山雪顶，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修路……还是国家好啊！

第一条公路修上后，阿爸坐着拖拉机，幸福地去了趟拉萨。这以后，玉麦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春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发苍苍的老阿爸跟她们巡山时常说，记着，玉麦，是咱永远的家。邱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