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癌母亲的绝望等待：寻子8年“只剩眼泪”，录视频留下心愿

“家柱，妈妈现在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我没什么特别的奢求，只希望能见上你一面”。近日，罹患肺癌晚期的寻子母亲利雪梅在社交平台呼唤儿子回家，引发广泛关注。

2015年中秋节的前一天，5岁的刘家柱在广东河源的家门口失踪。从此，利雪梅与刘东平踏上了8年的寻子路。利雪梅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发出十几万份寻人启事、跨越数十个城市，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响，“连骗子都不来骗我”。雪上加霜的是，儿子失踪后，女儿被确诊孤独症，利雪梅也罹癌。最困难的时候，电影《亲爱的》原型孙海洋夫妇曾向她伸出援手，提供经济上的支持。志愿者上官正义也连麦帮她发声。

这几天，“亿万富豪”解克锋与25年前被拐的儿子解清帅相认，利雪梅很羡慕。第二天，她发了一条视频，祝贺父子相见，也希望儿子刘家柱能“跟上解哥哥的步伐，早日回家”。癌细胞转移到脑部后，41岁的利雪梅常感时日无多，找回儿子是她最迫切的心愿。

患癌后的利雪梅仍在寻子

“我只剩眼泪”

利雪梅一家四口原本住在河源市源城区埔前镇高埔黄沙小组37号。在屋子后方，有一片杂草比人都高的荒地，穿过去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通往国道。

2015年9月26日，中秋节的前一天，5岁的刘家柱在这里失踪。

利雪梅和刘东平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会在家门口失踪。

刘东平告诉南都记者，当天中午12点左右，邻居的孩子上门来找家柱玩。“他们俩在家看《熊出没》，我就出门扔垃圾去了。因为怕小孩在家里出事，我没有锁门。”

刘东平扔完垃圾又去国道对面买了份炒饭回家，就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家柱跑出去玩了。“一般不超过一个小时他就会回来。”

刘东平还在家里等着儿子回来吃饭，直到邻居家的小孩找上门。“有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跑回来跟我讲，他们四个人在荒地玩，他们俩跑回家拿水喝，折回去就找不到两个弟弟了。”

一路小跑，刘东平从荒地找到国道，又去了旁边的工业区。“之前家柱跟我说过，邻居家哥哥带他去那里看过火车。”

临近佳节，国道上车辆密集，附近出租屋的房客进进出出。一直到下午3点，刘东平也没能在这一块区域看到儿子的身影。寻子未果，刘东平回到了村内。

下午3点40分，刘东平记得很清楚，他和另一个失踪孩子的家长一起报了警。“但我当时没有想到孩子会被拐跑，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下午5点，正在梅州打工的利雪梅给刘东升打了一通电话。“我当时想问问孩子有没有吃月饼，但是没打通。后面打第二通电话，孩子爸爸就告诉我，刘家柱不见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剩眼泪了。”听到孩子失踪的消息，利雪梅匆匆忙忙叫了辆车便往家赶。“途中，我在同学群发了个信息，麻烦大家帮我转发寻人启事，我儿子不见了。我同学还以为我是开玩笑的，说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怎么会这样？”

她正准备回复同学，就收到了警察发来的寻人启事的链接。“我同学看到我转的链接，让我先别着急，说孩子会找到的。”此时的利雪梅感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她攥着手机，流着眼泪。

当晚9点左右，利雪梅回到家里，发现门口围着四五十个人，村民、警察都在帮着找孩子。“当晚警察排查了家附近的水沟和山坡，都没找到。”在刘家柱失踪的第三天，警方正式立案。

“骗子都不来骗我”

利雪梅和刘东平一边等着警方的消息，一边自己踏上了8年寻子路。

利雪梅告诉南都记者，“孩子走丢的第二天我们就去发寻人启事，到处贴，到处张罗，去了河源汽车站、火车站。邻居们也在帮我们找孩子。”

刘东平估算了一下，这8年来他们至少发放了十几万份寻人启事。他之前也写过“重金酬谢”，最多写过10万元，与那些豪掷百万千万重金寻子的家庭相比，这已经是他们能给出的极限。

贴出去的寻人启事和突然失踪的家柱一样，淹没于人海，他们没有等来期待的电话。

后来，在其他寻亲家庭的推荐下，利雪梅和刘东平加入了“宝贝回家”的队伍。利雪梅告诉南都记者，加了寻亲群，她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走失的孩子。家长们在群里共享寻亲线索，一旦有情况就组团去寻亲。

寻亲的路费对于二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支出。2016年3月，利雪梅重新回到梅州，继续在餐厅做服务员的工作，补贴家用，同时支持刘东平出门寻找儿子。

刘东平（最右）线下寻子

同年7月，刘东平第一次跟着“宝贝回家”的其他六位家长租车去到了东北三省。这是作为广东人的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那边早晚气温都很凉。我们为了省钱，晚上就直接睡在大巴里。”白天，刘东平跟其他家长一起张贴寻人启事，还在不同的地方“摆摊”，宣传“宝贝回家”。

他向南都记者回忆，他们在北方待了一个多月。除开东北，他们还去了内蒙古等地，总共走了50多个城市。这一路上，他们结识了新的寻亲家庭，大家互相鼓励，分享线索。他们也遭受过驱赶，“有人说我们影响市容，不让我们张贴寻人启事，就抢我们的纸。”

“还有人过来跟我们说，孩子是我们自己弄丢的，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到社会上去。”

这8年来，刘东平听到过不止一次类似的声音，“还有人问我是不是自己把孩子卖掉了”。但比起遭受的责怪和质疑，令他最为煎熬的，还是寻子之路毫无回响。

“我只接到过两个电话，都是让我直接打钱。我问孩子呢，他也交不出照片，后面就不回复我了。”

利雪梅也没有听到回响，“连骗子都不来骗我”。她想，会不会因为家柱被卖到比较偏僻的地方养着，没人看见，所以找起来比较困难？利雪梅告诉南都记者，倒是有人怀疑她是骗子，说她在社交平台上骗钱。

虽然寻找家柱的线索石沉大海，但其他寻亲家庭的团聚也会在利雪梅和刘东平的心里掀起涟漪。

电影《亲爱的》原型、已寻回儿子的孙海洋告诉南都记者，他与家柱的父亲刘东平在七八年前相识。他们曾是一起寻子的“兄弟”，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路。“他的苦我能够感同身受。”孙海洋还记得，他们曾一起在河源紫金县寻子20多天，每天吃住都在一起。

刘东平也记得，那次在紫金县的寻子活动，总共找回来5个孩子，在现场的他激动极了。

今年12月1日，“亿万富豪”解克锋与25年前被拐的儿子解清帅相认，引发全网关注。第二天，利雪梅在社交平台发了一条动态，祝贺解克锋父子相见，也希望家柱能“跟上哥哥的步伐，早日回家”。

“‘家柱’，家里的顶梁柱”

“刘家柱，男；特征：身体瘦小，肤色偏黑；最显特征：左体肋下有疤痕……”寻人启事上的家柱看起来有些腼腆，但在利雪梅的记忆里，儿子活泼可爱，喜欢咧着嘴笑，在路上遇到熟人会热情地打招呼。

图为寻找刘家柱的寻人启事

“给他起名‘家柱’，是希望他将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回忆起小时候的家柱，利雪梅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小家柱很懂事，从来不需要父母带着午睡，会自己开空调，睡醒了也会爬下床上厕所。“他还很会看人脸色。”利雪梅笑着说，如果别人看起来比较开心，他就会跟着到家里坐坐，如果不开心，他就掉头走了。

小家柱还很聪明，1岁时就能看懂认字的书，2岁就学会6个英文单词了。利雪梅告诉南都记者，即使8年过去了，她脑子里还是经常能浮现出儿子在家里哼着小曲走路，一本正经地朗诵诗歌的画面，“《悯农》《咏鹅》《登鹳雀楼》，这些他都会”。

她还在家乡的工厂上班时，会提前把米糠和饭拌好，交代家柱中午按时喂鸡。“他那时候才4岁，不知道中午是几点，我说你看到哥哥姐姐放学了，就知道要去喂鸡了。后来他还真做到了。”

家柱偶尔也会展现出自己古灵精怪的一面。夏天想吃冰淇淋，他就哄着爷爷坐下，帮爷爷打开风扇，爷爷露出笑容后，他眨着眼睛问“凉快吗”，让爷爷给他拿一块钱买雪糕吃。

说起小家柱的故事，利雪梅如数家珍。她说，儿子既聪明又懂事，家里的老人、学校的老师、校车司机，都很喜欢他，“我也特别想他”。

2014年8月，利雪梅从老家前往梅州打工，“妹妹3岁了还不太会说话，想攒钱带她看医生，家柱上幼儿园也需要用钱”。刘东平则留在家里帮朋友看店，方便照顾两个孩子、瘫痪的父亲和患白血病的哥哥。

利雪梅和儿子刘家柱的合影

利雪梅外出打工后，陪伴孩子们的时间变少了。为了补偿孩子，她在工作后给儿子买过一双溜冰鞋作为礼物，就在家柱失踪前不久，他们才刚刚拍了唯一的一张合影。

“妈妈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溜冰鞋、合影、家柱的书包，都被利雪梅放在自己的房间，“我想抬头就能看到他的东西”。在想念儿子的时候，她才不会陷入被癌症折磨的痛苦之中。

她在2022年5月确诊肺癌晚期，同年11月癌细胞扩散到脑部。“当时我头痛到要撞墙，住院22天，放疗13天，每天挂水13瓶，病情才得到控制。”她没想到的是，今年11月，肿瘤再次出现复发迹象。

确诊肺癌、肿瘤复发，接连而来的不幸使她的寻子愿望更为迫切。

“我是刘家柱妈妈，我的生命进入倒计时，请大家帮忙扩散信息助力我儿刘家柱回家，我不想就这样带着遗憾走。”2022年5月，利雪梅开始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抗癌寻子经历，且坚持出镜录制视频。

她说，万一家柱回来时她已经离开，她希望他能通过视频看到，“你不是妈妈不要的孩子，妈妈生着病在满世界地找你”。

“利雪梅是我在广东最放心不下的一名寻子家长。”孙海洋告诉南都记者，得知利雪梅身患癌症，他陆续给她7万元治病。利雪梅也向南都记者感慨，当时癌细胞转移到脑部，“海洋大哥的这笔钱救了我的命”。

直到南都记者采访时，孙海洋才知道，原来妻子彭四英也一直在为利雪梅提供帮助。彭四英通过寻子广告上的电话联系上利雪梅，给她转过药费，送过油、米、衣服等生活用品。

孙海洋说，像利雪梅这样患病寻子的家长其实有很多。正如帮助利雪梅一样，他也曾将直播带货的收益捐给其他特别困难的家庭，“我相信每一个被拐的孩子都会回家的，希望他们能坚强面对，身体好才能够等到孩子回来的那一天。”

知名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告诉南都记者，他一直在关注利雪梅的事情，“儿子失踪多年，女儿又患有孤独症，自己还确诊了癌症”。12月11日，两人直播连线，上官正义鼓励利雪梅积极治疗，同时希望大家扩散信息，帮助这位母亲。

“看到他们陆续找到孩子，我很羡慕。”利雪梅说，无论是孙海洋还是解克锋，这些成功寻亲的故事为她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她也希望家柱能够快些回家。

“妈妈现在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我没什么特别的奢求，只希望能见上你一面”。她在社交平台发视频呼唤孩子回家。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陈燕

采写：见习记者 周敏萱 农诗祺 南都记者 敖银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