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武元衡遇刺背后的权力博弈：藩镇与中央的较量

公元815年（大唐元和十年）六月初三清晨，宰相武元衡鲜衣怒马从家中出发前往皇宫上朝，清晨的街头一片黎明前的黑暗与安静。只有宰相和其随从清脆的马蹄声。

突然，阴暗的街角传来一声呵斥，打破了这一片幽静。一支利箭射出，正中武元衡的肩膀。数人从街角冲出，击溃随从后，将武元衡拉下马来，当街割下其首级遁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当逃散的随从带着救兵返回现场，只发现血泊中的无头宰相。

当朝宰相惨遭街头刺杀割首，朝野震动！天下局势瞬时波诡云谲。

失衡的藩镇

为平定安史之乱，众多武将受封节度使管一方军、民、财，是为藩镇。藩镇掌一方大权并形成世袭制，对皇权产生重要的挑战，而武元衡遇刺就源于藩镇与中央的矛盾。

公元805年，外受藩镇欺辱，内为朝臣不齿的“吝啬君王”唐德宗去世。太子继位后由于身体不适，又传位给了儿子李纯，是为唐宪宗。

唐德宗是“吝啬”的，为了省下犒军钱粮，大唐皇帝甚至被藩镇军赶出长安。但他又是伟大的，为了给中央积蓄平定藩镇的钱粮，他的皇帝生涯是忍辱负重的一生。

唐宪宗则是幸运的，他继承了祖父穷尽一生，为中央积蓄的钱粮。虽然天下藩镇数量达到了惊人的四十九个，但有钱有粮的宪宗并不畏惧。

宪宗继位之初，忠于皇室的四川藩镇韦皋去世，他的副手刘辟攫取了权力，并要求皇帝赐封，宪宗果断安排了神策军指挥使高崇文出兵四川。高崇文八个月平定四川，擒杀刘辟。时隔数十年后，中央军再出关中，一战平四川，威震天下藩镇。唐人开始憧憬宪宗能恢复他先祖的盛唐气魄。

中兴的曙光

盛唐骨子里的骄傲与宪宗中兴的曙光相交映，被藩镇遮掩的大唐光芒，仿佛正在冲透乌云，武元衡被刺是中央之耻，但更是宪宗的机会！

解决了四川，宪宗开始将目光投向镇海节度使李锜。而李锜不仅是节度使，还担任了浙西观察使和诸道盐铁转运使，集富庶的江南军、民、财甚至包含国营盐铁专卖大权揽于一身。

李锜在很多方面的实力冠绝诸藩镇，但万幸其军事能力较弱。面对不服中央的李锜，皇帝的军队仅用了一个月就将他击溃活捉并送往长安腰斩。

李锜事件对藩镇的影响力远大于四川刘辟，大唐皇权的复苏已不可逆转。

随后位于河北的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病逝，其子王承宗按照惯例继承父亲的藩镇地位，并请求中央承认，认为削藩时机成熟的宪宗明确拒绝了，王承宗遂反。

在征伐王承宗的过程中，宪宗为防止镇压藩镇的中央军大将坐大成为新的藩镇，他犯下了一个足以毁掉他所有成果的错误——由亲信宦官吐突承璀领军。

结果吐突承璀在屡次进军不利的情况下，私下与王承宗达成协议，由王承宗上表议和，并表达归属中央的意愿，朝廷则顺水推舟将节度使授予他。这次失败的战争，让宪宗中兴看似昙花一现，就在藩镇又开始蔑视中央之时，一场变局拯救了中央政府。

公元811年，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病逝，其子尚幼，亲戚田兴（又名田弘正）掌握了魏博军大权。得位不正的田兴受到了其他节度使的排挤，于是下定决心投靠中央政府。田兴的投靠，让魏博军如同一颗楔子，深深扎入最强藩镇河北四镇之中。

魏博节度使辖区在河北关键之地

在天下节度使中军事实力最强，同时最跋扈的是河北四镇，他们源于当年安史之乱末期，中央军为快速瓦解叛军实施的招降计划，授予投降中央的叛军将领节度使之职。而其中最强大的就形成了河北四镇。

四镇对中央忌惮最深，因此表面归顺中央，但听教不听宣，并相互联姻，形成藩镇联盟对抗中央，而魏博镇的归顺，让中央看到解决河北四镇的希望。

公元815年，经查武元衡被刺案与藩镇有直接关系，宪宗也利用此事直接宣战。皇帝同时发动了对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和承德节度使王承宗的战争，而这两位都是藩镇中的实力派。

战争不出意外地陷入了僵局，但名将李愬打破了僵局，在与吴元济的战争中李愬实施了一场中国军事史的奇袭教科书案例——雪夜下蔡州。通过奇兵孤悬绕过吴元济的大军，奇袭其老巢蔡州并活捉吴元济。这场战争彻底震慑了王承宗，王承宗再次乞和，并派两个儿子入长安为质。

在田兴投靠中央后，王承宗再被逼降，河北四镇中央降服其二，皇帝的目光终于看向河北四镇最强大的藩镇——淄青节度使。

而武元衡刺杀案成为最好的借口，朝廷调查出武元衡案与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有关。皇帝继续发动战争，耗时三年最终平定淄青，擒杀李师道。

利用武元衡被刺案，最强的河北四镇，降两镇灭一镇，各地藩镇纷纷对中中央俯首，宪宗中兴进入高潮，但新的烦恼随之而来。

藩镇新政

宪宗对藩镇的军事行动取得了成功，但剿灭藩镇的大将成为新的藩镇。唯一的区别仅是他们忠于朝廷而已，但玄宗册封的藩镇当年也是忠于朝廷的，藩镇真正的毒瘤是过大的权利和世袭制，宪宗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淄青节度使平定后，其辖区足足包含河北十二州之地。宪宗将这个大藩镇一分为三，防止其坐大。同时河北四镇仅余的幽州节度使刘总眼见当年喧嚣的河北四镇只剩自己了，深感不安的他竟直接挂帅而去，弃官为僧不知所终，中央不废吹灰之力解决了最后一个心腹大患。

公元820年，叛降间多次游离的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病逝，他的弟弟王承元被调离，原魏博节度使田兴任职成德，再调名将李愬接任魏博节度使。这一系列调令再次重申了中原的权威，将节度使从世袭变为了中央任命的流官。

同时在权利上宪宗也开始设法制衡节度使，原来节度使与中央在财政上的关系是上贡制，即节度使所辖各州征税后，保留各州所用全部交给节度使，节度使再留足自己的部分，剩下小部分交给中央。

而宪宗的改革后则变成，无论节度使所辖多少个州，都只能选择一个州作为驻地，这个州所有的税赋都归节度使支配，中央分文不取，但其他州必须不通过节度使直接上缴中央。

皇帝用一个富裕州换取了节度使所辖其他州的财税权，这无疑是笔划算的生意。在十年后，皇帝再次推出了一项政策，机制与财税改革类似，只是针对军事展开，让节度使只拥有一州军权，其他州军权归属朝廷授予的各州刺史。

从军权与财权着手，宪宗看似压住了藩镇的七寸，但实则节度使在地方盘根错节的关系，岂是这么容易剪除的，看似只掌一州之地的财权军权，但世代节度使的身份，让节度使在自己所辖区内隐性权力极大，宪宗的改革只是让藩镇从明面上的土皇帝变成各镇的隐形大佬而已。

如果中央政府能如宪宗所为持续通过高压政策压制节度使，可能穷数十年之功，真的可以彻底解决这个顽疾，但历史总不如人所愿。

永夜降临

军事上的胜利和制度上的改革，让大唐国力蒸蒸日上，但宪宗在后期的一些变化湮灭了大唐中兴的光芒，永夜彻底笼罩这个伟大的王朝。

当藩镇被暂时压制后，宪宗开始放下朝政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修道永生。对于朝政，他认为无论文官武将在仕途上的终极梦想就是成为掌权一方的节度使，这让他很不安，于是宪宗开始努力的扶持一股新的力量——宦官。

宪宗认为无根之人，皇权就是他们最大的保护伞，没有士兵会真心拥戴一群宦官来对抗朝廷。只有宦官才是最安全的，他可以想用就用，想杀就杀。在扶持宦官的过程中宪宗却又没有掌握好度，宦官权力过大。

于是宪宗开始分化宦官集团，形成以梁守谦和吐突承璀为首的两个宦官集团，宪宗则一边修仙一边平衡两个集团来掌控朝政。在宪宗的放纵下两个宦官集团的核心矛盾竟是围绕太子的国本之争，这象征了宦官集团已经开始企图染指最核心的皇权了。

在云遮雾绕的修炼场中，宪宗看不到朝臣尽是宦官党，他也看不到天下从藩镇手中夺取的财税正源源不断被宦官集团攫取，他更看不到天下藩镇又在蠢蠢欲动以颠覆他的改革成果。

终于看不清楚一切的宪宗被梁守谦集团的宦官陈弘志等人毒杀，并谎称误服金丹而死，梁守谦集团支持的太子李恒继位成为唐穆宗，宦官成功攫取了大唐最核心的权利。而谋杀宪宗的凶手陈弘志足足十五年后才被皇帝秘密处死。

晚唐藩镇图

宪宗死后，宦官开始代理皇权，成为节度使的敌人。在皇权的笼罩下中央政府尚能聚集一批能战兵将，但在宦官的指挥下中央政府乌烟瘴气，贤人远朝堂，小人居庙堂成为此时大唐的写照。

面对皇权，千年君臣理念让节度使的扩张尚有节制，而面对宦官这种扩张彻底失去了控制。节度使和宦官寄生于大唐千疮百孔的躯体上，疯狂地吸取王朝最后的养分。大唐的中兴如此短暂，而这次进入的黑暗终成永夜。

五十余年后，一位落第豪强在长安喊出“百花开来我花杀”，随后在一片金黄的世界中，大唐唱响了属于自己的丧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