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与《三都赋》：洛阳纸贵的幕后故事

一说起左思，相信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不知道，但一说起“洛阳纸贵”，多数人就不会感到陌生了。

在曹植写就千古名篇《洛神赋》的数十年后，又有一位牛人写出了《三都赋》，由于辞赋太过于经典，贵族富商争相誊抄传诵，导致当地纸张供不应求、价格飞涨，史称“洛阳纸贵”。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下“洛阳纸贵”背后的故事。

《三都赋》的作者名叫左思，字太冲，一看就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否则也不会起这么个名和字。

据说他的这个字跟他的相貌有关。

左思生于曹魏嘉平二年（250年），成长于西晋初年，其后百年就是著名的乱世南北朝。众所周知那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即所谓的“魏晋风流”，而早在晋武帝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这个苗头，著名的美男子潘安就与他同时期。

据载，潘安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妥妥的一偶像派，到哪里都有追星族。

如果跟潘安相比，左思是没脸见人的。史书说他“貌寝口讷”，长得丑不说，还有些笨嘴拙舌，不过他有一颗豁达的心。

当他看到潘安郊游的潇洒，众人的捧月，左思也想效仿一下，但没想到却收到了出人意料的效果：“群妪齐共乱唾之，左思委顿而返。”连美女都没有出现，只有一群老妇人，唾沫横飞，左思狼狈而归。

回来后，左思痛定思痛，整容是不太可能了，毕竟当时没有那等技术，但是，不靠脸也可以靠其他手艺获得美女的青睐，于是左思开始有了以文扬名的想法。不能做偶像派，也可以做实力派嘛！

为此他还谢绝了师长和前辈为其取字的一般流程，自己给自己取字为“太冲”，意即自己相貌太冲，不堪入人之眼，以激发自己的上进之心。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不但貌丑口吃，还有些笨，按照古人的说法就是有点“拙”，拙于言，拙于行，还拙于思。

其实左思也是名门之后，祖上可以追溯到齐国的公族，齐国公族有左右公子之分，左思的祖上就是当时的左公子，后来就以“左”为姓，有了左氏一门。

到了左思父亲左雍这一代，虽然家道已经中落，但左雍毕竟最后做到了武帝朝的侍御史、太原相，虽然比不上士族的高官，但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新贵。

所以，左思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他不仅学习过钟繇、胡昭的书法，还学过鼓琴，但是左思一样都没有学成。左雍恨铁不成钢，曾无比失望的说：“思所晓解，不及我少时。”

意思就是，左思这孩子的学习和理解能力，连我小时候都不如！

但谁曾想，处于青春期的左思因为一场马路上的“刺激”居然就此改变了一生。

深受刺激的左思，从此开始发奋勤学，学识也开始突飞猛进。

貌丑口讷的左思是孤独的，知耻后勇的左思也是没有时间的，他一个人在家乡离群索居，既不愿与人交谈（口齿之人的通病），也从不与人交游，而这种闲居的生活给了他很大的创作空间，不久他便走出了人生的关键第一步。

左思的家乡是现在的山东临淄，临淄曾是齐国的都城，生于斯长于斯的左思对家乡充满了感情，他用了整整一年，写成了《齐都赋》。

写完后，左思“薄有才名”，但距离被美女众星捧月的理想还有很大的差距，于是他想写得更多，他把目光投向了三国时的另外三座都城——魏都、蜀都、吴都。

张衡做过《两京赋》，班固做过《两都赋》，现在他想写《三都赋》。

然而谈何容易？在那个“交通基本靠走，沟通基本靠吼”的年代，收集资料就是个很大的问题，特别是对于足不出户的左思而言。

于是他静极思动，想去大城市开开眼界，毕竟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

巧合的是，就在这时，他的妹妹左蔡因文采出众被晋武帝选入宫中，左思就借着送妹入宫的机会到了当时最大的城市——洛阳。

为了收集资料，左思拜访了当时的著作郎张载。

张载也是一个名人，而且与左思有相似的经历。《晋书》记载：“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返。”

比左思还不如，左思是被唾沫星子淹回，而张载是被瓦石掷回。

于是同病相怜的张载对这个难兄难弟倾囊相助，左思从他那里获得了很多关于蜀都的资料，为他日后写就《三都赋》打下了基础。

然而仅仅这些还是不够的，因此左思又千方百计地获得了秘书郎的职位，希望可以看到更多的资料。

此后十年，左思开始了漫长的创作，这十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年，也是奠定他千古盛名的十年。他不是一个文思泉涌的人，也不是曹植那种援笔立就的人，他是一个文思相对迟缓的人（这也符合他的人设定位）。

基于此，他在家中到处都放上了纸和笔，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偶有所得便火速记下，无论在饭桌上，还是在厕所里，左思都是如此度过。

对于左思写《三都赋》，当时有很多人不以为然，出身吴郡陆氏，陆逊之孙，有“洛阳三俊”之称的陆机就对兄弟陆云讥讽道：“听说有个北方佬想写《三都赋》，让他写吧，估计他写好了我能拿来盖酒坛子！”

我手写我口，人岂能拘牵！左思不管别人的议论，这十年里，他一直很努力。

俗话说：如果用一天画一幅画，恐怕十年都卖不出，但如果用十年画一幅画，不出一天就能大卖。

文思相对缓慢的左思用了十年，终于写成了《三都赋》。

然而《三都赋》写成之日，只是完成了一小步，貌丑口讷的左思在文坛上并无地位，尽管他自问《三都赋》不次于《两京赋》和《两都赋》，然而酒香在深巷，又有谁知道呢？

这时就显出左思不同于常人的情商来了。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晋书·文苑列传》

左思先去拜访了享有盛誉的皇甫谧，皇甫谧看后大加赞赏，在左思的请求下，皇甫谧欣然提笔，为《三都赋》写了序。

左思认为还不够名人效应，于是又让被小孩扔石子的张载和大名士刘逵分别为《三都赋》做了注，又请陈留名人卫权为之作了《略解》。

接下来，当然就是高官显贵了，他通过妹妹的关系找到了当时位列三公的司空张华（当时仅有的支持司马炎伐蜀的高官之一，另一位是入文武庙的杜预）。张华看了《三都赋》之后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由此，左思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皇甫谧、张华、卫权这些当朝名士都为他倾力推荐，《三都赋》想不红都难！

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而那位曾经嘲笑过左思的陆机也看了《三都赋》，同样也赞叹不已，洛阳都为之纸贵了，不赞叹也不行。

其实陆机在嘲笑左思时也在酝酿写《三都赋》，现在左思的《三都赋》已经高中头筹，陆机自觉无法超越，于是写到中途，就此搁笔。

后来权臣贾谧出任秘书监，邀请左思讲授《汉书》，左思欣然前往，与潘岳、刘琨、陆机等当朝名人一起成为他的座上宾，史称“二十四友”。

然而“二十四友”的日子是短暂的，因为很快天下就将大乱。

“八王之乱”中，贾谧被诛，二十四友作鸟兽散，左思退居洛阳宜春里，专意典籍。

实际上，即便没有“八王之乱”，权臣贾谧也一直健在，左思在这个社会也是无法称心如意的。即便他已经写就《三都赋》，可谓功成名就，但他不是士族，注定只能在官场的底层生活。尽管他的妹妹入宫陪伴圣驾，但后宫佳丽何止千万，左蔡不要说独宠，就是充个数，也要通过“羊车望幸”才能希翼得到司马炎的一夜恩宠。

所以左思也无法“兄以妹贵”了！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在这样一个壁垒森严的社会体系中，自认有盖天之才的左思也只能彷徨无奈了。

在彷徨中，左思开始写诗，把他对现实的不满都倾注于诗中，于是就留下了经典的《咏史八首》。

在《咏史》第二首中，左思是这样写的：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这首诗用比兴的手法抨击晋代的门阀制度，由此倾诉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懑。

《咏史》第六首也非常经典：

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震。哀歌和渐离，谓若傍无人。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

最后一句，体现了左思对门阀制度的轻蔑以及自身的傲骨。

如果说《三都赋》让左思名噪一时，那么《咏史》便让他名垂千古，《文心雕龙·才略》评曰：“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

左思退居宜春里的日子里，也还有做官的机会，齐王司马冏征召他出任自己的记室督，左思以有病为由拒绝了。

在左思看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太平时代尚不能为上所用，天下丧乱时，更应该独善其身。

果不出左思所料，两年后，司马冏兵败被杀，暴尸三日，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两千余人，如果左思当初应召，此时“囧”的就不仅仅是司马囧了！

数年后，举家搬迁到冀州的左思因病逝世，从此世间只有《三都赋》《咏史》，再无左思。后世的谢灵运说：“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钟嵘也在《诗品》中列左思于上品，称之为“左思风力”。

当代也有学者认为：“把‘太康之英’的桂冠从陆机头上摘下来戴在左思头上，也是比较公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