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网球带给了我一切，可是我好像还是不太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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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十年后，网球名将李娜以赛事总监的身份，参加中国香港网球公开赛WTA250赛事。这些年，李娜在做什么？对未来又有哪些打算？前不久，在香港，吴小莉与李娜相约问答。

退役10年里，中国网坛做了什么？

吴小莉：2014年，你宣布退役，有人说这10年里中国网坛是比较寂静的，但这几年开始新人辈出。你觉得这10年中国网坛做了什么？

李娜：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累积，不可能说今年这个人退役了，明年就会出来新的人。

吴小莉：那你现在看到欣慰的是什么？觉得还不够的是什么？

李娜：我看到不光女生，还有男生都一起，同时在国际赛场上发光发热，他们的成绩也让我感到很欣慰。不足的是，我期待有更多的球员、更多年轻的球员可以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以我们的群众基数来说，球员还是比较少的。

吴小莉：但是每一个运动都需要基础人群，网球是人数很少的运动吗？

李娜：我觉得相对来说，大家可能对网球的普及度还没有那么高，因为会有要求的嘛，不像足球，可能一片球场可以22个人同时去踢，不管你的水平好坏，只要组个队就可以去了，但是网球可能在刚开始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上手，大家会觉得它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吴小莉：培养时间太长？

李娜：对。包括如果你热爱网球的话，可能需要1~2年的时间，才能够达到对打。

吴小莉：你自己也是在举国体制的模式下成长起来的，然后再找到一条职业化、国际化道路。你那时对于举国体制怎么看？举国体制对于培养运动员，它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

李娜：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可选性，只有这一条路。但是我坚信如果有更多的路、更多选择性的话，谁都不敢说哪一条路会更好，或者说哪一条路是绝对不好的。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我们走出了一条新的路以后，让更多的人会有想法，就是选择的路更多了，不只是一条单一的路可以走。

可能因为很多人还是觉得运动员就要做专业、做职业，其实不是的。我觉得当你参与到这个项目的时候，最起码你有一技之长，可能当你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有一个所谓发泄压力的渠道，也可以通过这个体育项目作为平台，去结交更多的朋友，我觉得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李娜——中国前职业女子网球运动员，两届大满贯单打冠军得主

1982年，李娜出生于一个“运动世家”，6岁开始练习网球，1999年成为职业球员；2001年，在第九届中国全运会上获得金牌；2002年退役，前往华中科技大学攻读新闻专业；2004年复出，获得亚锦赛女单冠军；2008年，在北京奥运会获得女子单打第四名；2011年，在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上第一次打进大满贯单打决赛并夺得亚军；同年，在法国网球公开赛女单比赛中登顶封后；2013年，在WTA年终总决赛中获得亚军。

作为亚洲第一位大满贯单打冠军得主和亚洲第一位世界排名前二的网球单打选手，入选美国《时代》杂志2013年度全世界100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名单。

李娜：网球不是我喜欢的项目

吴小莉：你在退役的时候说：你希望在中国，网球能够被越来越多的朋友们接受，而且迫切地期待网球的小将们能够崭露头角走向世界比赛。现在看来，尤其是今年各个小将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作为一个过来人，你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建议？

李娜：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也自己会想，但是时代不一样了，可能我当球员时遇到的问题，他们遇不到，他们这个时代遇到的问题，我也没有经历过。

吴小莉：你知道他们遇到什么问题吗？有没有交流过？

李娜：我觉得现在更多的是“社交”，不像我们那个时候更传统一些。之前我们的信息没有这么发达，他们可能受到的一些非议比我们那个时候还要更多。

吴小莉：你要突破的那时候，非议已经很多了。

李娜：但是我不去理就好了。

吴小莉：对于年轻选手，他们面对的舆论环境更复杂，其实对你来说，这种环境不陌生，所以还是可以给予他们一些建议的。

李娜：如果有机会的话，首先要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虽然10年没有在这个圈子了，但是有时候也会和年轻的球员聊天，第一个问题我会问：你为什么要打球？但是很遗憾的是，60%—70%的小朋友回答不出来，我觉得这是很伤心的。

吴小莉：你问的小朋友都多大？

李娜：差不多有19、20岁。

吴小莉：其实在你19、20岁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球。

李娜：我也是不知道。

吴小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为什么要打球的？

李娜：我觉得网球对于我来说，不是我喜欢的项目。有时候我会自己想，我觉得我是一个还蛮冷血的人，因为网球带给了我一切，事业、家庭都是因为网球带来的，可是我好像还是不太爱它，所以我希望年轻球员不要犯我的错误。

吴小莉：所以你看到，现在的球员和你年轻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别，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球，不是因为天生就热爱。

李娜：对，不是。当我在问他们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希望得到答案是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60~70%的球员说为了父母、为了省市，但是我觉得如果首先你都不是为了自己，就像生病一样，你如果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为什么要指望别人来照顾好你？

吴小莉：也就是说，这20年中国网坛在培养新星或培养球员方面，球员对自己的目标或者热爱这方面和你那个年代没有太大的差别。

李娜：可能会比我们那时候好一点点。

吴小莉：哪方面好一点？

李娜：最起码他们很明确地说出来了，他们可能比我们更敢于说一些。

李娜：从网球是我的一切

到网球只是我的工作

吴小莉：你2002年第一次退役后，去华中科技大学念书，读的就是我们新闻专业，为什么？

李娜：说老实话，因为我上不了理科，数理化我不会，文科相对来说它的范围会更广一些。而且那个时候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会很反感一些媒体的宣传，所以我会想要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写这篇文章。

吴小莉：但是你说那两年给你很大的帮助是，你可以沉下心来思考，你思考最多的是什么？

李娜：我思考最多，也可以说打击我最大的是，在我读大学之前，网球是我的一切，我把它视为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可是当我进到大学以后，我所重视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钱不值，因为他们不感兴趣。我会觉得网球就是我的全世界，可是好像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就是会有失落感。

吴小莉：这给你什么启发？

李娜：后来我也想到了，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人，如果他和我说他喜欢的人，我也会不知道，所以我觉得是自己原来的思想太狭隘了，我会更平淡地去看待。读完书以后会觉得，其实选择有很多，不用一条路去走死。

其实在我职业生涯的后期，我慢慢想通了一个道理，网球并不是说你今天走进球场，发挥得很好，就一定能够赢得比赛的，因为网球是对抗的，也有可能对手今天发挥得比你更好，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今天发挥的不好，可是我赢得了比赛最后的胜利。

吴小莉：为什么？是对方失误吗？

李娜：因为对方发挥得比你还烂。到后期我是把网球当成了我的工作，就像是坐办公室的人一样，今天做得不好没有关系，明天太阳照样升起，明天再做也是一样的。就像输球一样，今天输了没有关系，网球很好的一点是，可能今天周三你输了对手，到下周一你还可以遇到这个对手，只要想法变一下就好了，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并不是全部。

李娜：我想开一个特别的网球学校

吴小莉：我知道你退役之前就一直想做网球学校，到现在也还一直没有放弃，但是这难度还挺大的。

李娜：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当我说想开网球学校的时候，也和很多人一起聊过，我们的理念不太一样。

吴小莉：你有什么样的理念和别人不太一样？

李娜：我希望的网球学校是必须要跟学校结合的，如果文化课不能够达标，是不能够训练的。18岁以后，你可以选择走职业或者上大学。因为很多人想到的是办网球学校，只是几片网球场、教球、授课，那其实对孩子们是不太负责任的。

因为我的成长过程当中选择不是很多，所以我希望那些在我的网球学校训练的孩子，能有多一点点的选择。其实网球并不是说必须要当运动员嘛，可以当教练、裁判、经理人和营养师等，这些都可以的。

吴小莉：那你这个网球学校就要很全面了。

李娜：我觉得这些10年内可能都看不到成果，网球和体育其实就是教育的一部分，这需要一个长线计划，可是很多人等不了10年。

吴小莉：你觉得还需要多久？

李娜：我觉得这个没有关系，宁缺毋滥。在我还没有找到理念、想法一样的人的时候，我可以无限期地去等。我觉得人生本来就是充满挑战，万一哪一天我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