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心理学现象：目的颤抖

作者：黎荔

有这样一个实验：在给小小的缝衣针穿线的时候，你越是全神贯注地努力，线越不容易穿入。反而是左右都试探试探，或者抬头换一个眼神，线轻轻松松就进去了。做事也一样，当你心无旁骛目不转睛的时候，那些平常可以轻松完成的事情就像故意跟你作对一样，在你面前玩这样或那样的鬼把戏，让你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当你终于决定放弃的时候，却可能会突然柳暗花明。这就是“穿针心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目的颤抖”。

一个人做事过度用力和意念过于集中，反而将平常可以轻松完成的事情搞砸了。现代医学称之为“目的颤抖”。《庄子》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赌徒拿着瓦砾去赌时，几乎是逢赌必赢，而当他拿着万两黄金去赌时，却输得一败涂地。美国著名的高空走钢索演员瓦伦达，原本有一双在钢索上如履平地的脚，却在一次重大的表演中，从钢索上掉了下来，不幸失足身亡。他的妻子事后说，我知道这一次一定要出事，因为他上场前总是不停地说，这次太重要了，不能失败；而以前每次成功的表演，他总想着走钢丝这件事本身，而不去管这件事可能带来的一切。因为过分在乎这一次的结局，他的双脚“颤抖”了。太想打好球的手在颤抖，太想赢的心在颤抖，太想做好一件事，就会日夜被折磨。考试时越想考好越考不好，越怕考不出来越考不出来，这是多少人经历过的事实。人都有这么一个弱点：当对某一件事过于重视时，心里就会紧张，而一紧张，就会出现心跳加速、焦虑、精力分散等不良反应。这一系列的不良反应会使我们的才能无法正常发挥。在科学界，这种现象被称为“目的颤抖”，即目的性越强，越不容易完成任务。

如长时间注目一个汉字，越看越不象，越看越没有把握，只好查字典验证。

如使劲盯一幅画，盯到一定时间，眼睛的焦距不听使唤，那幅画变得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如困难年间，不得已，长期吃一种土豆或红苕，直至伤胃。现在看见、听说或者想起土豆或红苕就想呕吐。

如爱一个人，天昏地暗，时空错乱。爱到深处就会——怀疑爱人的爱，怀疑对爱人的爱，情到深处人孤独。

如噪音达到同样的分贝，有的人感觉强烈一些，有的人感觉没那么明显，只因为前者更在意噪音。越被噪音牵制了注意力，搞得心神不宁，就越会感到噪音大得难以忍受。

前些年泰山足球队有一个前锋几个赛季的进球都很少。他在门前的机会很多，可是每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那临门一脚，总是把球打到门框外面去。事实上，就连不会踢球的人都看得出来，有许多球，他只要一蹭就能进门，他把球打到门外面去比打进门难度大多了，费劲多了。这就是典型的“目的颤抖”在作怪。他太想进球了，他太想立功了，他太想表现自己了。当他站在球门前的时候，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他脑子里踢球以外的信息太多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发挥失常。

“目的颤抖”四个字很形象。你小心翼翼端着一个杯子，这个杯子里盛着信心满满的目标，可是，当你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儿的时候，目标不会变得很强大，反而会变得很脆弱。脆弱到你的手一抖，目标就粉身碎骨了。其实，它本可以安然待在某个角落，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瓜熟蒂落。

所以，别让目的占据你全部的内心。一个人不能没有目的，它是引领你前行的探照灯，借着它你可以看得更远；但是，如果把目的绑在自己身上，它只会变成一个沙袋，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尽量用平常心去做事，然后在做每一件事情时放松心态，尽心尽力就可以，不要太去关注事情的结果是什么，当你忘掉结果的时候，才容易进入最佳状态。如同孩童的求知与探索，无止境，不知疲倦，因为对于无目的行为来说，行为就是快乐本身。

遍观当下的教育，我们的教育资源，正目的性很强地朝着强势人群的一方流动。从幼儿园开始的择园，到令许多家长头痛的小升初，初升高以及其后的高考和高考后的考硕考博，每一个阶段的受教育权的获得，都或明或暗地充斥着这种须举全家之力甚至家族之力而投入的拚杀。这让人忍不住会想，任何一次学习选择，其实都不是孩子“一个人的战斗”。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既有学生家长们过于强烈的望子成龙的心态的主观愿望，也有教育资源配备的不均衡，以及由此造成的明里暗里的各种令人气闷的交易。还有，就是明里不说，但却实实在在支配着某些教育界人士的观念——教书重要的已不是育人，而是为了制造在功利社会中摧城拔寨的利器。以就业为目的的功利化学习内容，正在大规模地占据着学校，铜臭味和浮躁气息无法被屏蔽在学校的墙外。升学率、就业率、有效教学、高效课堂曾一度成了校园中的流行词，许多学校管理者和教师甚至将其作为自己努力的终极目标，但过度关注“升学”、“就业”、“有效”、“高效”，常常会背离教育的规律与原本的轨道，使课堂“颤抖”，使校园“颤抖”。不能让学校回归象牙塔的纯粹性，就不能保证它最大限度地发挥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从老师到学生，从科研到教学，把心放在一种平静悠然之中，人的最大潜能才能发挥出来。

1840年以来中国文化一直有一种强烈的焦虑，在我看来，就是对“无用”的焦虑。传统中国虽然肯定儒家的经世致用，但“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对老子和庄子们的“道”、“忘机”也是不敢须臾疏离的。庄子在两千年前告诉我们“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当漫步于秋日的校园，看到梧桐叶子当空萧萧地飘落，刹那间就感到一种无目的的快乐，然而，当我们正襟危坐在音乐厅，西装革履地参观美术馆，这种快乐反而不易相遇。幸福就象一根轻轻落下的羽毛，只有轨迹，没有目的。有时候，目的地比终点要近，有时候目的地比终点要远。没有目的地的人生可能有最远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