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俄罗斯鸡蛋变“金蛋”：真实的担忧和夸大的恐慌？

“在我们这里，10个鸡蛋得花180卢布（约合人民币14元）到220卢布（约合人民币17元）。从前什么时候有过这样高的价格？”

在2023年12月俄罗斯总统普京的直播连线活动中，来自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一位退休老人提出的问题引发了全场关注。面对老人的提问，普京给出了这样的解答：“需求增加了，产量却没有增加，这是其一。第二，没有及时进口以补充缺口……我为此道歉，这是政府工作的失误。”

普京罕见的道歉不仅为俄罗斯国内民众所关注，也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注意。12月25日，在莫斯科举行的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会议上，俄罗斯鸡蛋价格的问题被再度提起。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发言时提到，白俄罗斯在粮食、猪肉、禽肉、牛奶、蔬菜、植物油及其他商品上几乎做到了百分之百的自给自足。稍作停顿后，卢卡申科在这些产品之外又提到了鸡蛋，同时微笑着看向了普京。

普京则笑着向卢卡申科说道：“那就给我们供应一些（鸡蛋）吧！别太吝啬。”

在社交平台上，不少俄罗斯民众将鸡蛋比作“金蛋”，以此表达对于持续上涨的鸡蛋价格的不满。住在莫斯科，已结婚生子的阿琳娜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鸡蛋价格的疯涨让每个人都感到惊讶，现在的鸡蛋真的可以称得上是‘金蛋’了……但我们已经习惯了价格上涨，尽管这令人不安。”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11日，俄罗斯莫斯科，一家商店里，一名顾客拿着一包鸡蛋。

“坐火箭”的价格

68、73、85、93、109、119、123、137、157（卢布）……从2023年秋天开始，阿琳娜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超市里一盒10只鸡蛋的价格变化（编者注：因地区不同，俄全国鸡蛋价格也有差异）。

“鸡蛋价格和其他商品一样，都会定期上涨，最常见的是随着假期或养老金和福利的增加而上涨。鸡蛋最大幅度的涨价一般在复活节假期前10-15天，因为人们那时需要用大量的鸡蛋绘制复活节彩蛋、做复活节蛋糕。一般在一个月后，价格就会恢复正常。”

复活节是东正教最为隆重的节日，通常在每年4-5月。但这一次，人们普遍是在10月、11月时感受到了鸡蛋价格的显著增长，且一直持续至新年期间。

据阿琳娜介绍，在大幅涨价前，莫斯科每10个鸡蛋的价格在68卢布到75卢布左右。然而，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鸡蛋的价格就近乎翻了一番，每周、甚至每3-4天就会出现上涨。2024年新年伊始，鸡蛋价格已经涨到了150-160卢布之间。在一些超市，价格甚至更贵。

“夏天的时候鸡肉价格涨幅很大。但在秋天之后，还没有哪种商品的价格比鸡蛋上涨得更快。现在的鸡蛋真的是‘金蛋’啊！”阿琳娜感慨道。

根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2023年12月20日提供的最新数据，自2023年年初至12月下旬，俄罗斯鸡蛋平均价格上涨了52.9%，而这也使得鸡蛋成为俄罗斯食品领域2023年价格增幅最大的商品。

临近新年，由于俄罗斯新年菜肴中经常会用到鸡蛋，越来越多民众开始注意到鸡蛋价格的上涨。去年12月，社交平台上开始流传一些视频，有许多俄罗斯民众开始排队抢购鸡蛋。另有一些照片显示，在部分超市的货架上，鸡蛋被抢购一空。一些媒体将俄罗斯鸡蛋价格的上涨描述为“鸡蛋危机”“鸡蛋风暴”，并称俄罗斯出现了“蛋荒”。

4个月前刚刚开启自己在俄罗斯留学生活的李颖没有遇到过排队购买鸡蛋的情况，但她还记得人们抢购鸡蛋后超市的情形：“有一天，我去‘五分’超市（俄罗斯连锁超市）买鸡蛋，那里几乎一盒鸡蛋都不剩。还有人从一整盒鸡蛋里拿走了几个鸡蛋，货架上只剩下了半盒鸡蛋。”

阿琳娜以及其他几名生活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布拉戈维申斯克、新西伯利亚等地的俄罗斯民众则向澎湃新闻表示，鸡蛋并未出现长时间、大范围缺货的现象。

阿琳娜表示，“新年之前，超市里曾出现过鸡蛋缺货的现象，但这最多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鸡蛋就再次出现在货架上了。有时，人们在慌乱中买进商品，就可能造成短缺。”

“我们习惯了”

对于媒体争相报道的“蛋荒”，身在新西伯利亚的大学生阿纳斯塔西娅感到有些“无语”。她认为，情况并没有媒体所渲染的那样糟糕。

“对于任何国家的人来说，价格上涨都不是好事。人们总是想用更少的钱买更多的东西，俄罗斯人也不例外。我确实注意到身边有人减少了吃鸡蛋的量。当然，人们感到不满和愤慨，因为过去有更低的价格，但现在他们还是要继续购买（鸡蛋）的。未来，要么价格会下降，要么人们会习惯新价格，仅此而已。”

她还特别提到，西方媒体总是报道俄罗斯的一切都很糟糕。“你知道吗，外国媒体不久前还曾经报道说，俄罗斯一条面包要500卢布，但这从未发生过。当时的面包价格几乎没有上涨。”

与平静地接受了鸡蛋价格上涨的阿纳斯塔西娅相比，22岁的莫斯科大学生安吉丽娜显露出了更多的不满。

“这种价格上涨会影响生活。不仅鸡蛋的价格在上涨，所有其他产品的价格也在上涨。许多人不得不舍弃购买一些东西。相比以前，我们家吃鸡蛋的频率已经减少了。在新的一年里，我不得不花比平时多得多的钱……尤其是在食物上，我的花费要比以往多30%，甚至更多。”

尽管有诸多抱怨与不满，但当谈及不断上升的物价时，许多俄罗斯人总是会在最后说上一句“我们习惯了”。而当被问到对从2014年开始受到西方制裁、再到2022年后制裁全面升级有何感受时，“习惯了”也是俄罗斯人最常见的回答之一。

“通常人们只是互相抱怨一下，然后就会平静下来。政府总会想出一些办法来改善现状。”阿琳娜说道。

据参考消息报道，俄罗斯政府将鸡蛋列为具有重要社会意义的食品，对其成本尤为关注，并且自2010年出台相关规定以来，政府一直以设定价格上限作为应对措施。鸡蛋的情况也凸显了当战争和制裁与影响价格的其他因素相结合时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

与已经习惯了生活成本不断上升的俄罗斯人不同，刚刚来到莫斯科4个月的李颖还尚未习惯商品价格的频繁变动。12月，她的单月花销比之前在上海念书时还要高一些。

“鸡蛋涨价最贵的时候180卢布，现在回落到120-140卢布左右了。不过，涨价的不只有鸡蛋，还有水果、蔬菜等。在莫斯科，我现在除去住宿费一个月需要花费大概人民币5000元。尤其是在饮食方面，莫斯科甚至比上海还要贵。”

价格监管+扩大进口

鸡蛋变“金蛋”，只是俄罗斯通胀高企的一个缩影。

在俄乌冲突持续的背景下，俄罗斯经济展现出了一定的韧性。普京2023年12月表示，俄罗斯经济已从2022年的下滑中恢复过来，并正在向前发展，预计2023年俄国内生产总值（GDP）将增长3.5%。

不过，受劳动力市场吃紧、卢布贬值、国防开支急剧增加等多方面因素影响，俄央行预计俄2023年通胀率将接近7.0%-7.5%的上限。俄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承认，俄当前通胀率的上涨“不能被称为无害”。为应对通胀，俄央行2023年7月以来5次宣布加息，目前俄关键利率已升至16%，达到2022年春季以来的最高水平。

俄官方预计，俄罗斯2023年实际工资可能随着失业率跌至新低而出现8%的涨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人们的生活压力。据莫斯科统计局新闻处报道，2023年1月至9月，莫斯科各机构员工的平均月薪与去年同期相比增长了15.4%。2023年1月至9月期间，莫斯科平均月薪为7.86万卢布。据俄罗斯国家统计局2023年9月的最新数据，俄罗斯全国平均工资为7.09万卢布。但阿琳娜向澎湃新闻表示，整体来看，薪资的上涨仍然无法跑赢物价的增长。

“当工资上涨时，价格也会上涨。不仅是食品，衣服、文具、药品和公用事业服务的价格也在上涨。通货膨胀吞噬了一切。”

在一众价格上涨的商品之中，作为需求量最大的食品之一，鸡蛋价格的上涨自然引起了民众和政府的重点关注。

俄罗斯家禽联盟（Rosptitsesoyuz）副总干事叶连娜·斯捷潘诺娃（Elena Stepanova）日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由于包括牛肉、猪肉、鸡肉在内的大多数食品价格上涨，消费者开始更多地选择最实惠的蛋白质来源——鸡蛋。

然而，生产鸡蛋的步伐却没能跟上需求上涨的步伐。2023年5月以来，俄罗斯多次爆发禽流感。受此影响，2023年夏季后，鸡肉和鸡蛋的产量一直在下降，直至秋季开始逐渐恢复，但这并未能够完全遏制价格上涨的态势。

据参考消息报道，起初禽流感被认为是导致价格飙升的一个因素，而生产商则认为，支出的过度增加是更重要的因素：除了物流和包装成本的增加（部分原因是制裁），还有劳动力成本的上涨。这是因为派年轻人上前线加剧了俄罗斯的人口问题。国防工业也在以高工资和免服兵役吸引劳动力。

另有报道称，俄罗斯总检察长克拉斯诺夫在鸡蛋价格同比上涨 40% 后，要求下属对鸡蛋生产商和零售商进行检查，并对所有已查明的违规行为采取应对措施，以保护公民免受不合理涨价的影响。

在此之前，俄联邦反垄断局（FAS）要求零售连锁店在2024年3月之前将所有类型的鸡蛋加价限制在5%。监管机构还起草了一项法案，禁止俄食品生产商和供应商在60天内无故提价30%以上。法律通过后，预计联邦反垄断局将编制一份商品清单，包括肉类、牛奶、鸡蛋、面包、茶叶等，以监测其价格。

俄罗斯定价咨询公司Keeprise首席执行官谢尔盖·沃罗比耶夫（Sergey Vorobyev）日前分析称，由于俄罗斯经济尚未实现彻底的进口替代，兽药、饲料添加剂、相关养殖设备等仍依赖外界。而在西方制裁之下，上述物资需要通过平行进口的方式进入俄罗斯，这使得养殖成本增加。

此外，养殖场工人短缺也是使得鸡蛋价格一路走高的一大因素。过去，来自俄周边国家的劳务移民往往从事包括养殖场工人在内的无需特殊资质认证的工作。然而，受卢布贬值、通胀高企的影响，许多外来劳务移民选择离开俄罗斯。为吸引更多员工、维持产量，养殖场不得不提高工资，使得养殖成本进一步上升。

俄罗斯农业部部长帕特鲁舍夫2023年12月表示，俄罗斯所有大型公司都已制定了增加鸡蛋产量的计划，以应对当前供不应求的局面。同时，作为临时措施，俄将扩大从友好国家的鸡蛋进口量。

欧亚经济委员会（EEC）理事会去年12月发布公告称，决定自2024年1月1日至6月30日对俄罗斯进口鸡蛋实施零关税政策。在此期间，俄罗斯能够免关税进口的鸡蛋数量将达12亿枚，而这将有助于抑制冬春季节鸡蛋价格上涨，并避免可能的鸡蛋短缺情况。

目前，俄罗斯已在2023年12月分两批从阿塞拜疆进口了共计54吨食用鸡蛋。1月3日，土耳其的首批19.36吨食用鸡蛋也已运抵俄罗斯。而在未来，俄预计还将自伊朗、白俄罗斯等国进口鸡蛋。俄官方预计，鸡蛋价格将在新年假期后逐渐回落。

对于政府的应对措施是否令人满意，阿琳娜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有人对政府的工作持肯定和否定的态度。就算是同样的法律或行动，在不同的人面前也会得到不同的评价。与2000年之前的俄罗斯政府相比，现在的政府为人民做了更多积极的事情。”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受访者姓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