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酥滑的麻团里，藏着什么古代的建筑密码

贪他油煎追，爱若菠萝蜜。唐朝诗人王梵志，在李杜这样群星闪耀的唐朝，远远算不上有名，若论才华与辞章，王梵志被李杜甩了八条街，但是他的诗，语言直白浅近，通俗幽默，飘洒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王梵志是卫州黎阳人，当地有麻团这种美食，王梵志对这种特色小吃爱不绝口，写下了“贪他油煎追”的诗句，说明在这种油炸小吃在唐朝已经盛行于天下。“煎追”即煎堆，又称麻团、麻圆、麻鸡蛋、油堆、珍袋等。这种特色小吃，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小镇都能够见到它的身影。虽然它没有油条、麻花那样“出名”，但它的受欢迎程度却是最高的。“广州之俗，以烈火爆开糯谷，名曰爆谷，为煎堆心馅。”屈大均《广东新语》麻团的制作非常简单，将糯米磨成粉子，搓成小圆子，表面洒上芝麻即成。炸制时放入油锅之中，油花翻腾，转眼间麻团就受热膨胀，表面变得金黄灿烂，犹如黄金一般，故又称为“黄金团”。

有的地方制作麻团，会在里面夹馅，包入红豆、红糖、豆沙等，吃起来油香扑鼻，外酥里嫩、粘滑香甜。尤其是刚刚出锅的麻团，表面泛着细腻明亮的油花，还有焦黄的芝麻，让人一看就垂涎三尺。“珠盒描金红络索，馈年呼婢送煎堆”《羊城竹枝词》麻团除了是小吃，在很多地方还是用于祭祀先和馈赠亲友的物品。金黄明亮的麻团，形象着眼、寓意美好，故有“煎堆碌碌，金银满屋”的说法。在很多地方，早上一碗豆腐脑、两个麻鸡蛋，配上一碟榨菜，就是极好的早餐了。可是，这种软糯香甜、老少咸宜的小吃，它的制作材料却是一种重要的战略材料。

铜墙铁壁的秘密远古的人类在生产生活和部落冲突中，产生了最早的军事地形学。他们发现，利用木头、泥块、石头等垒成的墙，可以有效地防止野兽侵袭、敌人攻击，增强防守力量。依托城墙，还能够避免伤亡、保存有生力量，所以，只要是建立一个城市，都要修筑城墙、围而固之，在古代，城墙是一个城市最基本的配备，战争年代，它是抵御敌人进攻的最强盾牌，有固若金汤的说法，而在和平年代，能够带来极强的安全感、维护城内治安等功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孟子》设计合理、坚固高耸的城墙，能够让进攻的敌人饱尝苦头，敌人往往要用十倍以上的兵力，才能实现围城而攻。例如特洛伊战争，拥有无数英雄的希腊打了整整十年，劳而无功、损失惨重，最后还是依靠一只木马攻入城内。

公元1449年，也先率领瓦剌大军，挟土木堡大胜之威，进逼明朝首都北京。北京一破，整个华北将无险可守，轻骑一日可至开封城下。明兵部尚书于谦率北京军民奋起抗击！瓦剌的锐骑攻城一个月，却久攻不下、损兵折将，无奈之下只好退兵。此战之后，瓦剌实力受损，再也无法组织起有威胁的进攻，最终还放回了被他们俘虏的明英宗，大明王朝转危为安！北京保卫战的成功，靠的就是北京坚固的城防。在华夏的战争史上，最残酷的战争就是攻城之战。历史上的许多大城都曾经有过攻防之战，南京、洛阳、长安、咸阳，几乎每一座城市，都有着可以倚仗的城墙，而秦始皇更是集百万民夫，修建了地球上最长的城墙长城。在小说《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率领军民在蒙古精锐的攻击之下，能够坚守数年，靠的不就是坚固的城墙吗？如果没有城墙作为倚仗，就算郭靖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可以说，城墙的坚固程度，基本上决定了一个城市的防守能力，那么，除了高、厚之外，城墙的防守能力来自何处呢？这就要从城墙的发展史讲起了。

人类最早的城墙，它的原始形态是栅栏，就是用自然界中随处可得的木头，一头削尖打入地下，再绑上横木，这就是城墙的雏形了，它的主要功能是设置在聚居地附近，用于防止野兽的侵袭，同时也确保部落里的牲畜跑不出去。在余姚河姆渡、山东龙山、西安半坡等人类文化遗址，都有形式多样的栅栏，它已经具备了城墙的基本功能。显而易见的是，这种所谓的城墙功能是有限的，但是这种“城墙”的出现，为人类提供了一种解决安全防范的思路。随着人类生产力的进步，聚居规模进一步扩大，农耕技术有了较大的发展，粮食产出稳定，刺激了人口的繁衍，也导致了贫富的分化和部落之间的战争，在频繁的攻守作战中，人类终于开始思考如何修筑更高、更结实的城墙。

真正意义上的城墙，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人类先依托地形，用石头垒成高墙，用黄泥作为粘合填充，进而发展出观察孔、瞭望台等设施。随着聚居地规模越来越大，最早的“城邑”出现了！相对应的，人类的社会形态由部落逐步向国家“进化”，国家的出现促进了筑墙技术的提升。道理很简单——要维护统治、抵御外敌，没有坚固的城墙，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城墙向着更高、更强的方向发展。修筑城墙最理想的材料当然是石头了，它强度极高，古代的冷兵器根本对这种材料造不成有效的“伤害”，但五千年的战争史上，石头筑成的城墙非常罕见。主要原因正是因为硬度高、加工不易。以古代的工具而言，小批量制作“石条”是没有问题的，却根本无法满足大型城池的用料需求。要把石头加工成非常规则的几何形，从成本上来说并不划算。幸好，聪明的古人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掌握了制砖工艺。以烧陶制成的青砖，形状规则，便于大批量生产，是极为理想的筑城材料。目前遗存的和历史上所能够查询到了城墙，其主要材料就是青砖。但是，青砖总不能直接摞在一起吧？必须采取黏合剂灰浆把它们“粘”起来，才能变成坚固的城墙，人类最早采用的灰浆，叫“蜃灰”。“蜃灰”，其实就是牡蛎壳烧成的灰。

《弘治温州府志》指出：“蜃灰，以牡蛎壳烧灰为上，小蛎壳为次，小蛤壳为下，三色不等，而大蛎为胜。”《天工开物》又云：“火力到后，烧酥石性，置于风中，久自吹化成粉。急用者以水沃之，亦自解散。”“蜃灰”的制作方法，就是把吃剩的牡蛎壳锻烧成灰，它的主要分成氧化钙，再用水让它产生化学反应，经过风化、细磨等工序，就变成了蛎壳灰浆。“蜃灰”就是最早的石灰，和现在制备石灰的原理并没有什么区别。人类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发明了这种灰浆制备方式，并将它用于建筑中。刷了灰浆的墙，不仅平整美观、隔音吸潮，更重要的是增强了墙面的强度。《隋书南蛮传林邑》：“其国延袤数千里……以塼为城，蜃灰涂之，东向户。”“蜃灰”是在当时生产力条件下最理想的筑城黏合剂，与黄泥相比，它耐水性、粘性远远超出，从新石器时代一直使用到五代南北朝时期。《周礼秋官赤犮氏》：“以蜃炭攻之”

当然，由于生产工艺的限制，“蜃灰”依旧无法普及推广，在对古代建筑的考古中发现，商、周时代只用于宫殿、陵墓的修建。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蜃灰”的产量有所提升，一些富有的诸侯国，开始将“蜃灰”广泛用于建筑，至于老百姓，依旧用不起，只能用黄泥抹墙。“蜃灰”的大规模使用是秦统一六国之后的事情，这个封建王朝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国家，展现出了惊人的建设能力和动员能力，“秦直道”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元和郡县图志》“秦故道，在县东八十里子午山，始皇三十年，向九原抵云阳，即此道也。”公元前三十五年，出于军事目的，秦始皇命蒙恬征发民夫，历经三年，修建了一条南起云阳、北达九原，途经陕西、甘肃、内蒙古，穿越15个县，长达700公里的军事要道，用于兵力的快速投放和粮草输送。

这条“秦直道”，余部以“蜃灰”拌合黄黏土修筑，地面坚实、可跑重车，成为秦朝威慑游牧民族的重要通道，现在已经成为国家级保护文物。而到了西汉时期，人们则发明了最早的“混凝土”，俗称“三合土”。将一定比例的石灰黏土、水、砂子混在一起，用于筑城修路，风干之后强度极高，而且成本较低，一经问世之后在军事、建筑上得到了广泛应用。而到了东汉末年，华夏进入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改朝换代频繁、军阀征战不断，各国在边界均筑高城作为守护。

“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高隅隐日,崇墉际云,石郭天池,周緜千里。”《晋书赫连勃勃载记》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大夏国的统万城。公元407年，匈奴铁弗部赫连勃勃建大夏国，成为雄踞西北的地区强国。公元413年，赫连勃勃征发十万民夫，历经六年建起了统万城。“阿利性尤工巧，然残忍刻暴，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晋书赫连勃勃载记》所谓“蒸土”，并不是真的把土放在火上蒸。而是将生石灰和沙子、粘土拌面“三合土”，加水后生石灰产生大量热气，“蒸气升腾”，所以叫“蒸土”。工匠们趁着湿润的时候筑墙，随着水分的干燥开始钙化，时间越长城墙钙化度就越深，强度也就更大。统万城不仅是大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军事建筑史上的杰作。在建造过程中，就广泛使用了以石灰黏土为主要材料的沙浆，每一段城墙都由专人监造，造好之后用铁锥子扎，能够扎进一寸，就杀掉筑墙的工匠。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建造了固若金汤的统万城。“赫连城坚密如石,剧之皆火出。”宋沈括。几百年之后，沈括亲临统万城考察，看到荒废在塞外风沙中的遗址后，亦为其坚固而惊叹！可见统万城之坚固，也从侧面证实了“三合土”的优良性能。

那么，如此好用的“三合土”，为什么踪迹难寻呢？因为聪明的国人，在不断的研究与探索中，又发现了更好的材料，这种材料就是前面所说的糯米灰浆。糯米灰浆是谁发明的已经无法考证，但它很有可能是人们在食用糯米时，对这种粘性极大的食品突发其想，把它应用于建筑中，试验之下效果却出奇地好。糯米灰浆的制作并没有复杂的工艺，就是在传统的“三合土”中加入适量的蒸熟的糯米，再加上洋桃藤汁，就变成了强度极高的“糯米灰浆”，并在许多重要的建筑中得以使用。万历三十二年（1604）十一月初九日，泉州、晋江、南安、惠安、同安、安溪、德化等地震。本月初八日已震，初九日夜再大震，自东北而西南，连震十余次，山石海水皆动，地裂数处，郡治尤甚，楼铺雉堞多倾塌殆尽。

在福建泉州，有一座始建于唐咸通六年的古塔，塔高十二层，是泉州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万历三十二年泉州大地震，震级极高，毁坏房屋无数。而泉州古塔却只掉下几块石头。古塔的地基，用的就是糯米灰浆。此外，建于唐代的开元寺、明代的卢沟桥两侧护堤、清朝的余杭海塘，南京、西安的城墙，明故宫，用的全部是糯米灰浆，历经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屹立巍然、历久弥坚，得以留存到后世，成为华夏文明的见证者。1978年，出于保护的目的，南京对徐埔的墓地发挥性保持，这座建于明代的墓地，历经数百年坚固如初，考古人员动用了铁铲、钢钎，工具都坏了却无法撬下一块砖头，最后使用了推土机、挖掘机，才艰难地将墓地挖开。在对古代建筑的研究中，人们充分领略了糯米灰浆的坚固程度，谁又能够想到，这种能够炸出香酥可口的麻团的糯米，居然有着如此强悍的黏合力！

能够改变世界的糯米灰浆熟悉三国历史的都知道，在魏蜀吴争霸的年代，荆州是必争之地，刘备的霸业就是从荆州开始的，“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就是明证，“大意失荆州”的千年之叹更说明了它重要的战略地位。荆州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其地理位置，更牛的是它的城墙之坚固，在江汉平原无出其右。修建于明代的荆州城墙，即使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依旧城固如铁，它的砖缝连刀都插不进去，素有“铁打的荆州”之称。荆州城不仅经受了自然的考验，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还经历了无数的战火，更经历了近代的炮火，却始终巍然不动！实际上，糯米的价格并不低，糯米灰浆虽然性能良好，成本却高，往往只用于故宫这样的重要建筑，荆州城墙为什么能够如此“奢侈”大规模使用糯米灰浆呢？这与江汉平原的农业发展和水稻的大规模种植有关。中国是世界上最早驯化、种植水稻的国家，世界上最早的成规模栽种水稻的历史实物，在七千多年前的河姆渡人类遗址中被发现。考古人员在遗址中发掘出稻壳、杆、稻粒堆积成的灰堆，厚度达到40多厘米，充分证明了早在旧石器时代中国人就开始种植水稻了。如今全世界范围内栽种的水稻，都是它的“后代子孙”。

从全国范围来看，以长江为分界线，水稻在很长时间内一直在南方种植，太湖、江淮、海门等都发现了水稻种植的遗迹。水稻可能是古代人类掌握的最早的作物。而生产糯米的糯稻，是稻谷的“变异”，人类发现了这种粘度极高的稻米，口感非常独特，便将它单独进行种植！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圆。南宋姜白石因为糯米凉寒，不易消化，多食肠胃不舒适，对于主食来讲，它的口感并不好，所以长期以来糯米被制作成糕点食用。例如糍粑、年糕、粽子、米酒、麻团和汤圆。早在宋朝时候，这些小吃就已经全部出现了，工艺也不断地变化，承载着华夏文明的烟火气一直流传到现在。荆州城墙能够大规模使用糯米灰浆，利益于水稻的大规模种植。由于大米良好的适口性和丰富的营养，成为主食的首选，在漫长的岁月中，大米和面粉携手，击败了黍、菽、高粱等，成功地霸占了人们的餐桌。

《礼记内则》淳熬，煎醢加于陆稻上，沃之以膏，曰淳熬。水稻能够向江汉平原地区推广种植，主要是从东晋时候开始的。东晋衣冠南渡之后，把先进的耕作技术传播到了南方。历经南北朝的技术积累，在宋代得以爆发。五代十国的战乱结束之后，宋朝的人口超过了一亿，对粮食的需求大大增加，而稻麦轮作技术的出现，使江汉平原大开发提上了日程。此外，宋朝的农具、水利设施、水肥技术也有了相当大的进步，人们开始在江汉平原平湖造田、改良土壤，让芦苇众生的荒滩变成了稻花飘香的粮仓。水稻的种植，让中国主产粮区由“苏湖熟、天下足”向“两湖熟、天下足”转变。到了明朝，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以大米作为主食。在水稻的种植过程中，糯稻作为“特色品种”，产量也得到了提升，荆州城正好处于江汉平原的腹地，所以能够“奢侈”地使用大量糯米灰浆筑成。由于糯米强悍的黏合能力，使它成为了封建王朝时代的战略物资，很多地方种植糯米往往不是作为粮食，而是用作筑城物资，对产量、品质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千年风霜，沧海桑田，当人类发明了水泥之后，糯米终于从一种战略物资回复了食品的本位，丰富着人们的餐桌，调剂着人们的生活。

1235年，蒙古大军大举出兵南下攻宋。南宋淳祐三年，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史兼重庆知府余玠始筑钓鱼城，以遏阻蒙古军继续南下据长江破夔门。南宋军民依坚城而守长达36年，历经战斗200余次，蒙哥大汗战死钓鱼城下，最终导致蒙古汗国从欧亚战场撤军，深刻地改变了世界的格局。谁又能够想到，那钓鱼城的一砖一石间，都有着糯米灰浆的功劳！